介子平评说《坚锐的往事》
(2012-01-21 09: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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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平:坚锐的温柔
毕星星先生散文中,很大一部分是对乡村记忆的追述。其叙事能力强劲,加之有阅历,且记忆力惊人,阅读者多为之感染,我便是其中一位。先前的《特级教师南岩之死》属此类,后来的《在乡下坐公共汽车》也属这类,二者均收入了《坚锐的往事》(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8月版)。
《特级教师南岩之死》中的南岩是作者的侄儿,为山西省的特级教师,曾荣获全省语文教学的最高奖项“金钥匙奖”。南岩于1997年春因病去世,寒山风已止,余音犹依稀,八年后毕先生著文追忆之。南岩虽为特级教师,但作品未涉及其如何的“特级”,甚至没有介绍他作为教师的事迹,而是自亲情的角度延展叙述。
1952年,南岩的生父作为“南下干部”入川后,与老家寒窑里的荆妻离婚,南岩随母艰难度日,而母亲则将远方的怨恨结在了就近的毕家人身上。后来南岩参加工作,成为当地的优秀教师,没有伞的孩子总比别人跑得快。南岩与毕家关系微妙,两家人近距离地遥遥对视着,路无归,霜满颜,夜微凉,灯昏暗,被恨的人,楚楚隐痛,去恨的人,累累伤痕,世上每个人,其实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毕家人更是心里放不过自己,这种无缘的情感,使南岩与毕家间无法常态相处,看得透却想不开,拿得起却放不下,折磨人的是拧。当南岩身患绝症后,毕家义无反顾地投入全部精力救治之,谁把谁的明媚尽收眼底?谁把谁的难过感同身受?但有些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在舌间搁浅了下来。两家最终的和解,却是因为南岩的死,卸掉那份无形沉重者,竟是有形的沉重。结怨其实就是一次悲伤的过期典当,来生方可赎回。这般悲伤,纠缠到后来,已说不清是自找的,还是别人给的。
记录皆小事,因真情而哀婉,心若一动,泪即千行,简直沉郁到了无以复加地步。此作曾荣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2004―2006年度“赵树理文学奖”之报告文学奖,被多家报刊转载。
《在乡下坐公共汽车》说的是作者回乡乘坐县域公共汽车的情形。行驶中的乡下公共汽车,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为了多串几个村子,上不了等级公路,走废弃的柏油路,走土路,一路黄尘翻卷,车窗里弥漫进浓浓的土气。七弯八拐的,停靠也没个准头。你要停在村口,他要停在村委会。还有一个老婆婆说:‘到了到了,再往前一些,到前头猪圈,看看我的猪喂了没有。’司机一边说笑,‘停到你家炕头都行!’”不多时天便黑了,这时车在一个村口停了下来。“车主喊叫身边一个老婆婆:‘你到了,下车吧。’老婆婆一边叫‘让开让开’,一边走到车门口,看了看:‘哎呀,这是我们村吗?这电灯耀眼的,我就瞅不着路。我不敢下去。’车主叫住了一个小伙子:‘臭娃你去送一下,送到家,交到他儿子手里。背上,快背上,要不,咱们等到多会了。’我看着表,足有20分钟,小伙子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人,千恩万谢的,看样子是老婆婆的儿子。车主说:‘老了就糊涂了。你不送咋的?老婆婆要是走丢了,这一家可就乱了营了。咱多等一会儿怕啥,不就耽误一会儿工夫嘛。’一时间我眼里竟有些湿湿的。”
此番情形,符合县里人的行为举止。我的一位老同事曾讲述过他记忆中的乡村“公共汽车”,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他所在的徐沟县城,每日有一辆大车往来于县城与太原间,所谓大车,就是一辆骡子驾辕的马车,上面能坐八九个人。其早出晚归,但早出并不能早到,原因也是东村绕,西屯弯,携这家,带那户,不过六十里的路程,抵达时已是午间。下午四点钟便要回程,仍是曲折迂回,迤逦蜿蜒,送了这家婆姨的捎货,传了那家老人的口信,农业社会乃熟人世界,古今皆然。人们耐心等待,并无怨言,百无聊赖中,话题自然不离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间或夹杂些话里有话的荤段子,算是排遣了等待中的寂寞,人们则一笑了之。我村谁家的后生本分守业,三代清白,你村谁家的闺女俊俏周正,女红也好,于是热心人回去便开始撮合起来,不知有多少的姻缘就是在这不慌不忙中促成的。
对此,我也不陌生。工作后,与两位同事偕游县境东南的绵山,此山当时尚未开发,故需骑车至山根处,将车子寄存于老乡家。待我等下山,见老乡将三辆自行车苫上了防晒的被单,还热情招呼进家喝水。同事深受感动,我却不以为然。一次,与妻回县城,在路边买柿子,付钱时,小贩告诉我们:“皮二两。”妻不解,我解释道:杆秤的托盘有二两重,要刨去的。妻恍然大悟,感慨以前不知为此吃过多少亏,我也不以为然。我在这座城市生活己近三十年,但每逢过年过节,总还是想着回到县城,县城吸引我的,除了家中的父母,便是这份县城特有的情意了。幸福本是简单事,简单不也幸福事,毕先生对此有所触发,盖因久居省城而对乡村疏远的缘故吧。人们常常慨叹生活中缺少发现,不是缺少能够发现的发现之目,而是缺少发现的观测之点。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说:“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我欣赏“回忆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这样让人回味无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