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

板

——直言敢谏乃臣下的职责

    《毛序》说：“《板》，凡伯刺厉王也。”毛之说然。凡伯即共伯和，因厉王无道，曾被共人放逐，共伯和曾代厉王执政。此诗当在厉王被放逐之前所作，表现了周大夫要求统治者挽救摇摇欲坠之西周的拳拳之心。

【原文】

上帝板板⑴，下民卒(cuì)瘅(dàn)⑵！

出话不然⑶，为犹不远⑷。

靡(mǐ)圣管管⑸，不实于亶(dǎn)⑹。

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天之方难(nàn)⑺，无然宪宪⑻。

天之方蹶(ɡuì)⑼，无然泄泄(yì yì)⑽。

辞之辑矣⑾，民之洽矣。

辞之怿(yì)矣⑿，民之莫矣⒀。

 

我虽异事⒁，及尔同寮⒂。

我即尔谋⒃，听我嚣嚣(áo áo)⒄。

我言维服⒅，勿以为笑。

先民有言⒆：“询于刍(chú)荛(ráo)⒇。”

 

天之方虐(21)，无然谑谑(xuè xuè)(22)。

老夫灌灌(23)，小子蹻蹻(jué jué)(24)。

匪我言耄(mào)(25)，尔用忧谑(26)。

多将熇熇(hè hè)(27)，不可救药。

 

天之方懠(qí)(28)，无为夸毗(pí)(29)。

威仪卒迷(30)，善人载尸(31)。

民之方殿屎(xī)(32)，则莫我敢葵(33)。

丧乱蔑资(34)，曾(cénɡ)莫惠我师(35)。

 

天之牖(yǒu)民(36)，如埙(xūn)如篪(chí)(37)，

如璋如圭(38)，如取如携(39)。

携无曰益(40)，牖民孔易(41)。

民之多辟(pì)(42)，无自立辟(bì)(43)。

 

价(jiè)人维藩(44)，大师维垣(45)，

大邦维屏(46)，大宗维翰(hàn)(47)。

怀德维宁(48)，宗子维城(49)。

无俾(bǐ)城坏(50)，无独斯畏(51)。

 

敬天之怒(52)，无敢戏豫(53)。

敬天之渝(54)，无敢驰驱(55)。

昊(hào)天曰明(56)，及尔出王(wànɡ)(57)。

昊天曰旦(58)，及尔游衍(59)。

【注释】

⑴ 板板：乖戾；不正常。

⑵ 卒：通“瘁(cuì)”，劳累。瘅(dàn)：因劳致病。

⑶ 出话：说话。然：是，这样。不然：不如是，即说过的话不算数不兑现。

⑷ 为：做，干。犹：通“猷(yóu)”，谋，规划。远：远见。不远：没有远见卓识。

⑸ 靡(mǐ)：无。圣：圣人。管管：无所依的样子。

⑹ 实：忠实。亶(dǎn)：诚然，信然，确实，诚信，指诺言。

⑺ 方：正在。难(nàn)：灾难，指降下灾难。

⑻ 无然：不要这样。宪宪：犹“欣欣”，喜乐的样子。

⑼ 蹶(ɡuì)：动，急遽动荡的样子，即降下动乱或骚乱。

⑽ 泄泄(yì yì)：笑语杂沓，喋喋不休、多嘴多言的样子。

⑾ 辞：言辞，此处指政治教令的言辞。辑：协调，和睦，齐一。

⑿ 怿(yì)：通“殬(yì)”，败坏。

⒀ 莫：通“瘼(mò)”，病，疾苦。

⒁ 异：不同，事：从事，指从事的工作即职务。异事：职务不同。

⒂ 及：与：尔：你。寮：同“僚”，同官为“僚”。同寮：即“同僚”，旧时称在同一部门做官的人为同僚。

⒃ 即：就，往，靠近，接近。谋：商议。

⒄ 嚣嚣(áo áo)：通“謷謷(áo áo)”，傲慢的样子。郑玄笺：“汝反听我言謷謷然不肯受。”听我嚣嚣：你认为我的话傲慢而不肯接受。

⒅ 维：乃，是。服：事，事实，全是真事。

⒆ 先民：古人。

⒇ 刍(chú)：割草。荛(ráo)：柴草；打柴火，打柴火的人。刍荛：割草打柴的人，后多用于指草野鄙陋的人。

(21) 虐：灾害。

(22) 谑谑(xuè xuè)：喜乐的样子。

(23) 老夫：老年人，作者自称。灌灌：犹“款款”，情意恳切的样子。

(24) 蹻蹻(jué jué)：骄傲的样子。

(25) 匪：通“非”，不是。言：话语。耄(mào)：年老，昏乱，指年老而思维昏乱，即老糊涂了。言耄：言语糊涂。

(26) 用：因，由。忧：通“优”，戏谑。谑(xuè)：开玩笑。

(27) 将：做。熇熇(hè hè)：火势炽盛的样子，指小人的欲望如烈火般炽盛而肆意作恶。

(28) 懠(qí)：愤怒。

(29) 无为：不要作出。夸毗(pí)：犹言足(jù)恭，过分柔顺以取媚于人，侧重于“以体柔人”，即屈己卑身以柔顺人。

(30) 威仪：威严与仪表，此处指君臣之间的礼节。卒：尽。迷：迷乱，迷失，乱套。

(31) 善人：善良的人。载：则，则成为。尸：尸体，像死人一样，喻成为没有灵魂的活尸，空有人身而不敢开口说话。

(32) 方：正在。殿屎(diàn xī)：亦作“唸[口尸](diàn xī)”，愁苦而呻吟。

(33) 葵：通“揆(kuí)”，度量，揣度，怀疑。莫我敢葵：莫敢葵我。

(34) 丧乱：政权沦丧社会混乱。蔑：无。资：资财。蔑资：国库空虚。

(35) 曾(cénɡ)：曾经，根本。莫：没有，不肯。惠：赐，给人以好处，多指以上临下。师：众人。

(36) 牖(yǒu)：通“诱”，诱导，引导。

(37) 埙(xūn)：古代吹奏乐器，多为陶制，故又称陶埙，也有用石、骨或象牙制成的，音孔一至三五个不等。篪(chí)：古管乐器，用竹制成，单管横吹，专用于雅乐。埙篪：该两种乐器合奏起来，声音和谐，用来喻上下左右的关系融洽和谐。

(38) 璋：古玉器名，顶端作斜锐角形，古代贵族朝聘、祭祀、丧葬时所用的礼器。圭：珪，古玉器名，长条形，使用范围同“璋”。半珪曰“璋”，合二璋曰“珪”。

(39) 取：领取，取得。携：提。

(40) 携：提携，指相扶帮助民众。无曰：没有。益：增加，过分的要求。

(41) 孔：很。易：容易。

(42) 民：民间。辟(pì)：通“僻”，不诚实，邪僻。

(43) 无：不要。辟(bì)：法，刑。

(44) 价(jiè)：通“介”，善。价(jiè)人：善人。维：是。藩：藩篱，屏障。

(45) 大师：大众。垣：围墙，城池。

(46) 大邦：大国。屏：屏蔽，屏障。

(47) 宗：同祖同族。大宗；大的宗族。翰(hàn)：通“幹(hàn)”，即“干(ɡàn)”，树干，引申为栋梁之材。

(48) 怀德：怀有好的德行。维：为，则。宁：安宁，指国家安宁。

(49) 宗子：嫡姓长子，也泛指嫡子。城：城墙。

(50) 俾(bǐ)：使。坏：败坏，倒塌。

(51) 独：独自，孤立，即独自承受。畏：畏惧，可畏惧的祸事。

(52) 敬：敬畏，严肃对待。

(53) 无敢：不敢。对：嬉戏。豫：游乐，享乐。

(54) 渝：改变，即天变，指天灾。

(55) 驰驱：放纵，自恣，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为。

(56) 昊(hào)：大，指天。昊天：皇天，用作天的代称。明：明朗。

(57) 及：与，同。王(wànɡ)：通“往”，往来。出王：出入往来。

(58) 旦：亮，明亮。

(59) 衍：满溢，盛多。游衍：游行来往，放荡游溢，游逛相从。

【译文】

  上帝他发怒不正常，

  下界的劳苦民众都遭了殃！

  说过的话语不算数，

  规划计谋缺乏远见没眼光。

  您不靠圣人啊无所依，

  不忠实于诺言太荒唐。

  恣意执政丝毫没远见，

  因此冒死作诗谏我王。

 

  老天爷正在把灾难降，

  不要如此欢欣喜洋洋。

  老天爷正在降骚乱，

  不要多嘴多舌说短长。

  您的政治教令相协调，

  民心融洽和谐国力壮。

  您的政治教令被败坏，

  老百姓贫病加身受疾苦。

 

  您和我的职务虽不同，

  与您毕竟是同事治家邦。

  我跑到您处商议国家事，

  您嫌我忠言逆耳白忙一场。

  我说的全是肺腑话，

  您切莫把它当作笑话听。

  古人们有句名言说的好：

  “有事就询问割草砍柴郎。”

 

  老天爷正在把灾害降，

  您切莫胡乱喜乐太放荡。

  老夫我情意恳切尽忠诚，

  小子您骄横傲慢不象样。

  不是我年老昏庸话糊涂，

  而是您玩笑开得太轻狂。

  由着性子肆意作恶难收场，

  到头来不可救药国败亡。

 

  老天爷正在施怒气，

  您不要摆出此副奴才相。

  君臣之间的礼节乱了套，

  好人遭受打击闭嘴不开腔。

  黎民们愁苦难当号呻吟，

  此事的后果我不敢妄猜想。

  社会动荡混乱啊国库资财空，

  从来未见您关注民生抚百姓。

 

  老天爷疏导众百姓，

  如同埙篪合奏音和融。

  就像那玄圭配玉璋，

  如取物如提携相扶衬帮。

  他扶持帮助百姓啊没有非想，

  因势利导民众异常顺当。

  如今那民风狡诈多邪僻，

  枉自擅立苛刻刑法没用场。

 

  善人啊好比是藩篱，

  大众啊好比是围墙，

  大国啊好比是屏障，

  同族啊好比是栋梁。

  怀德惠爱百姓民安国泰，

  那嫡生的皇子如同城墙。

  不要使城墙败坏倒塌啊，

  不要孤立无援自承祸殃。

 

  对苍天的发怒要敬畏，

  休要放荡享乐当儿戏。

  对老天的灾变要畏敬，

  休要任性胡为太狂放。

  上苍的慧眼啊最明朗，

  它与您一同出入又来往。

  上苍的慧眼啊最明亮，

  它与您一起相携去游逛。

【解析】

直言敢谏乃臣下的职责

 
    这首诗的旨意同《民劳》大致相同，也是大臣讽谏厉王之作，其措辞直率严厉，带有明显的教训口吻，足见作者是一个直言敢谏的诤臣。

  诗句一开篇就责备厉王违反天道王道人道，荒淫昏聩，邪僻骄妄，致使人民受难，明言自己是因此而“大谏”的。接下来就直接指斥，谆谆告诫，苦口婆心地反复劝戒厉王要敬天爱民，施行善政。他明告厉王“老天爷正在把灾难降，不要如此欢欣喜洋洋。老天爷正在降骚乱，不要多嘴多舌说短长。”他似乎觉得迂迴言他未中要害，干脆正言相劝，“您的政治教令相协调，民心融洽和谐国力壮”。还觉得不够，又反言相劝，“您的政治教令被败坏，老百姓贫病加身受疾苦”，其款款真情由此可见一斑。诗中的语气既有严厉训斥，又有循循劝导，充分反映了作者忧国忧民、锐意改革朝政的进取精神，令我们今天读来倍觉正气漾溢、激情难抑。

  武死战，文死谏，发觉君上的不道行为敢于直言相谏，是每一个臣下的主要职责。《论语》记载：季孙氏把持了鲁国朝政还不满足，为了扩充实力，准备攻打近邻自己领地的小国颛臾(zhuān yǔ)，这当然是一场非正义的战争了。孔子一听说此事，便立即谴责自己的学生冉有没有尽到做臣子的劝谏责任。当冉有狡辩时，孔子便用周任的“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来批驳他。什么是做臣子的本分呢？为人下属就要对上司负责，任一份职务就要尽一份责任。怎么做才算尽心竭力呢？在许多时候，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往往决策的人出现失误了，下属人员要能够及时发现问题并提出来，这就是请你辅佐的原意，倘若看到上司遇到危险而不去拉拽，见他跌跤仆倒而不去搀扶，那么又为什么要任用你们这些人来辅佐呢？何必要用臣下这些闲人呢？认为上司的政策或行为错了，就要拼命争谏。孔子在《孝经·谏诤章》里回答曾子的提问时说：“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诤于父，臣不可以不诤于君；故当不义则诤之。”上司实在不听，宁可不做这个官了，也要对历史对老百姓有个交待，如果你的争谏人家不听，对不起，把官帽摘下来还给他，绝不继续为虎作伥。这就叫做进退有道。处世可行则行之，不可行则止之，如果你舍不得自己罢官，而一味附和上司的意见，是难脱干系难逃其咎的，在某种意义上说，纵容的罪过甚至大于主犯。

  你谏诤过了人家不听那是他的事，你因为种种原因不肯或不敢谏诤那是你的事。如果你明哲保身，说轻点你是行尸走肉、占着茅坑不拉屎，说重一点你就是助纣为虐。本诗的作者深明此意，所以他敢于冒着杀头的危险仗理直言，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正直的样板。假如你再认真分析一下历史上的清官，大都是这样的一种人：为了江山社稷，不计个人得失，不顾个人安危，忠心耿耿地辅佐上司，因而能够千古流芳。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