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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

(2013-04-26 1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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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城市爱情

饮食男女

生活

情感

分类: 小说集子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她坐在临窗的咖啡座上,点了一杯拿铁,两只长长的手指夹着烟,猛地吸上一口,另外一只手就着沙发扶手翻看一面本地报纸,弄得哗哗哗地乱响。引人注目的红色指甲油有些明显的小裂纹,仿佛有细小爆竹已在里面迫不及待噼噼啪啪地爆裂开来,外面却隐蔽得不动声色。那杯拿铁的杯口极大,又盛的满满当当,被她大剌剌地端到嘴边去,总让人觉得不免要泼出来,象肥腻女人绷紧的胸脯上的那粒纽扣,一夫当关般岌岌可危。

那黑色的连衣裙开着阔大的正方形领子,德国南方巴伐利亚地区的女人就爱穿那种样式的长裙,系紧腰身,单单要突出鼓鼓的乳房,领子总要开到极致,但也不能低到圈不住自家的领地。露出的一大片白腻的皮肤,用来诱惑旁人也满足自己。她微微俯身,迁就着报纸,那胸口上面正好托着一个蒂凡尼的心形坠子,随着她身体的动作晃来晃去,十分打眼,懂行的人总是看得出来,那心形金子上必有一颗闪动的钻石镶着,如水仙花殷殷的蕊,这不菲的项链却是故意配了一条黑皮绳子,低调的奢华。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些与众不同,大家格外向她看,就肯定是因为她身旁还有一个躺在童车上睡着了的婴儿。

你瞧瞧,这样年轻的妈妈,这样小的孩子,真是不像话呀,又是烟啊又是咖啡的,怎么是好?啧啧。有些话不用说就能从某些中年妇女锐利的眼睛里如箭一般齐刷刷射击出去,只是这样霹雳的箭难免也有狼狈错过目标的时候,落得满地,又起了反作用似的:这个新近荣升母亲的女人赌气似的,更加猛吸几口香烟,大口啜着咖啡,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四周又栖在报纸上。这一对大大的凤目,惊鸿之间留下一片眼白,白鸽子似的扑闪了一下翅膀。也难怪周围三两个男士都饶有兴味地扭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能安心,大家因此也都不至于枯坐在那里,对她展开极好的想象空间。

她一路看报纸看到底,头上微卷的乌发一蓬蓬地扫下来遮了脸,好像同她一起并肩看报似的。阳光从落地窗里长长地斜射进来,许是刺眼,先是皱紧了眉毛,终于还是拧不过那份强光,把烟恨恨拧灭在烟灰缸里,直接刷拉一声把报纸扔到沙发上去――不看了。

 

只是等她结了帐,站起来,推了童车要走,竟又让众人开了眼界。她高个子,偏脚上蹬着一双极高跟的红色凉鞋,细细的带子一路摩登地扭到小腿上去。那小腿在想象中应是委婉匀称的,应该配得上她领口露出的灼灼风致。可是不!绝不!小腿简直粗的不像话,腰身以下就更丰实的过分,把那条可怜的异国风味的裙子绷得圆滚滚的,是一垛密实高昂的篱墙,禁不住风吹,要翻倒下来;要不就象一只硕大无朋的棒冰,配了一根尖尖的棍子在下面勉强撑着,上面一坨红豆绿豆挤作一处。如此看来,那腿又被比得稍微细下去了一点儿。过道上的男男女女感觉要把眼睛及时从她身体上移开,生怕被她看见极不礼貌,同时自然而然生出一点儿做贼得逞后的小小欢喜。普通人就是这样子,因为自己这辈子总也达不到够不着那么美而郁闷,偶尔遇到一两个值得嫌弃的又要顿顿脚表示一下少有的同情心,暗地里还是觉得自己稍胜了一筹而取得另一番满足。

 

桑宝推了婴儿车走到阳光下,忘了从报上究竟读到了什么消息,也忘了回家的路似的站定下来,依然蹙着眉站在那里,是一面别样的旗帜。路边的紫荆树开了一树憨傻的花,树叶上被啃出许多的小洞眼,透明如纸般地在空中招着手。街上车水马龙,车上的玻璃在太阳底下反着光,亮汪汪地淌了一路。桑宝全身浸在太阳光里,她身上大块大块的黑象是艳阳地里的错笔,带着怨气,无理又突兀,连风也拿她没办法,吹不动似的绝望,只有脚底的那一抹红色才算是一点忏悔的回报。她不想回去家里,肚子不是不饿,只是不想回去面对母亲那一肚子忧闷罢了。

 

桑宝妈妈从菜市上回来,挽着一篮子的时蔬和鲜肉,卷烫的头发向后梳得光光的,用一个黑色的有机玻璃头箍通通撸到脑后去,额头是一片清白的天,发箍是远远的天际线,天底下一张圆白的脸,上面尽是汗珠子,倒更显得年轻活力。又恰巧碰到隔壁的吴嫂王妈在外面遛弯,就在花坛的水泥台子上歇一歇,聊上一回。要不也对别人的热情说不过去呀!母亲总是面子薄,明明也是做过老师的,骨子里一股子的清高,看不上左邻右舍的妇女的那些婆婆妈妈,可又为了桑宝不得不对别人好一点儿,就主动端出笑脸来。桑宝最讨厌母亲的虚伪,她反正是不屑的。

‘桑宝妈妈好啊?小菜买得新鲜。外孙女满月了哦?一切都好伐?’吴嫂是江浙一带人,舌头甜腻,嗲是嗲得来。

‘嗯,是刚满月。托福托福,都好都好。’外孙女呀,从别人口里乍一听来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呢。

王妈笑吟吟的,暗黄的脸上敛着一团天下太平的和气:‘那么,长得到底象爸爸还是妈妈?’

‘嗯,’桑宝妈妈端呈着自己的好脾气,‘都像都像。’

‘倒是都没有怎么看见他,都好一段时间了,总有一年多?。。。’打抱不平似的口气。

‘是啊是啊。。。谁晓得哦。现在的年轻人都忙,忙得很的。’

现在的世道,总让人多多少少看得不那么明白。若看得太清楚,有些实在是不堪再看;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又着实气不过的,违背了自己做人的那个本分。自然对外人来说,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儿再如何看不过眼也是虚空的,而当事人就不同,做当事人的父母就更是如此,骨肉连心,那份既恨又痛的纠结总是端然立在那里,变成一份天经地义的磨折。

 

桑宝妈妈就是这样。其实她连桑宝的男友是谁都没有见过。这能让她不气?偷偷打了个电话来,说自己生了孩子,请了人怎么也不顺意,要打发走,才请妈妈来救火。这也太不把她和爸爸放在眼睛里了。连婚都没结就有了孩子,他们都被牢牢蒙在鼓里,漆黑一片,连那个男人是谁都搞不清楚。要是给老头子知道,还不要了他的命哪!桑宝妈妈气得泪流满面,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生出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来。另一方面又不敢声张,万一给桑宝爸爸知道了,这个家怎么办?这辈子谁也没有好日子过呀!可又要瞒到什么时候哟?要瞒到老头子死不成?

 

那天桑宝看到母亲坐着火车南下,舍不得买飞机票,又舍不得打的,转了两趟公车才到家,看着母亲灰头土脸的,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看着母亲从皮箱里拿出一袋子花生,一袋子红豆,一袋子黑豆,一袋子枸杞,一袋子红菇,一袋子黑芝麻,一大包黑糖。。。。就忍不住埋怨:‘这里什么都有,买就是了嘛,妈你也真是,不嫌累啊!’

母亲假装听不见她说的,抱起婴儿床上的宝宝,掂着晃着,竟扑扑落下泪了:‘好乖巧的孩子,谁知这么可怜来着,谁让你遇到这样没有良心的爹娘哦。。。噢,噢,噢。。。’把宝宝的小手递到自己的脸上来贴着。

桑宝心软下来,勉强靠在枕头上强撑着,眼睛却微微红起来:‘妈,你甭担心,我一个人能――养活她。’‘你当然能养活她!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能耐得很呢!’母亲爆发起来,把宝宝放回床上去,‘你还好意思说,一个正经八百的大姑娘若是好好的走正道,生个乖乖的娃娃还怕人知道?我和你爸也没有那么老派,从来也没有逼着你嫁给谁啊!可你也不能觉得我们凡事通情达理,就这样变着法对付我们。你说说,这到底是算什么呢?不清不白的,把生活当儿戏呀。连跟你爸爸,我都要扯谎,说你工作辛苦身体不好,我下来照顾你一阵子。你真是,真是要气死我了哦。。。’

‘咱们楼上王叔叔家的闺女芮卿,漂亮是漂亮,有什么用?到了深圳净做些不体面的事情,去年回来据说还染了性病,黄里吧唧的一张脸,瘦得象鬼影子,快把你王叔王婶气死了哇。。。你看看你,还以为你风风光光地做份职业,有一个好收入,总算让我和你爸省心了。可你,又比那个芮卿好到哪里去?眼巴巴地盼你读完大学找了好工作,看看现在,竹篮打水――竹篮打水哈,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人了,主意也大起来了啊?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么大的事儿,我,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我和你爸真是白疼了你一场啊。。。’说着桑宝妈妈就呜呜哭了起来,接着又望了望桑宝埋在被子底下苍白虚肿的脸,眼神里的委屈和怅惘,又担心当妈的一下子把话说得太重,太伤女儿的自尊,就只好把气压了压,声音先哑了一半,‘真是的,真是的,看你这坐月子都遭的是什么罪。。。’嘟囔着收起眼泪,就到厨房做饭去了。

 

桑宝面朝墙壁睡下,眼泪才缓缓流下来。一房一厅的空间那么小,母亲来了,她连哭都丧失了资格。自己这一年是怎样咬牙坚持过来的谁知道呢,连自己都觉得天地荒蛮。她以前身板太瘦,孕期反应大,胎儿体重一直不够,医生要她加强营养,她就逼着自己吃东西。这样那样的孕检,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吓都吓死了,后悔都来不及。最可怕的是还要处处躲着街道上负责计生大妈们的眼睛,连吴嫂王妈也没少用眼睛在她的肚皮上扫来扫去的。最后不得已跑到外地同学的小县城里把孩子生下来了才敢回来。但又能怪谁呢?还不是自找的么?母亲是对的,她这份工作算是被自己弄没了,做服装模特的人的骨架能胖成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是讽刺,到了谁也认不得她的地步,回去做模特真是痴心妄想。若能,那可真成了童话世界!以前一个人,花起钱来也没有什么计较,现在有了小孩自然费用小不了,什么又不可能凑合。很快孩子要上幼儿园,小学,还要象别的孩子一样学一两样乐器、外语什么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将来发生的总总。手上积蓄是有一些,不过要租房子,养孩子,很快就会消耗掉了,过几个月总还是要想办法赶紧找个工作来做。但是她决定要了这个小孩儿,就表示一定要用小孩来做武器改变自己的命运。当初怀孕的时候,不是就带了那么一丝侥幸和幻想的心理,要给他一点压力看看,拖着不离婚算是怎么回事儿呢!。。。她自己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母亲现在清晨傍晚都要腾出点儿时间来打坐礼佛,手上滚着佛珠,口里念念有声。闭着眼睛,盘着腿,活菩萨似的,桑宝总觉得有些不认识,每次揣揣不定地抱着哼哼唧唧的宝宝,避免她出大声破坏了母亲眼下的耳根清净。桑宝不禁问:‘老妈,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呢?’母亲微微睁开眼:‘烦心事多了,自然得找个清净的法子。’不理她,又重新开始。原来连母亲这样一板一眼的人都有了新的主张,可见怎么会有干干净净的人生?

 

桑宝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对不住父母,污了他们一世的清高和做人的准则。打小受宠,功课又好,考上大学,是女孩子都想要的服装设计系。人又长得漂亮,身姿是天生的好,皮肤青玉一般,半个疤痕都找不到。还没毕业,就早早被一家大型广告公司定下,毕业后去做一线模特。薪水相当可观,是公司捧着的宝,每天T台上,荧光灯下,闪亮亮的前程,从前风光的时候是真的风光。可后来是如何走入他的怀抱?桑宝几近失了忆,只记得他的短信习惯在夜晚的时候,在她的手机上滴滴唤上两声,权当替他自己亲自来探她,提醒彼时彼地的他正想着她,使她守着一份虚无的安慰。说不定正在和身边的太太难解难分,又觉得心里对桑宝过不去才发的吧,桑宝总是懊恼地这样想。为了能在一起,为了这个要去还是要留的孩子,他俩吵了又好,好了再吵,对彼此都厌弃了。原来以为水乳交融的两个自己人变成了如此相异的个体,让人吃惊他们曾经亲密地象连体婴。爱情象一坛泡菜,不小心沾到了水,结果一肚子的欢喜瞬时全都泡了汤,走了味。桑宝把他送的首饰都还回去,用自己的钱买了蒂凡尼的项链来平静自己。有时桑宝把从前的事一桩桩地捉出来在脑子里过电影,故事里总带着一种黑暗里恍惚的喧腾、刺激和不堪,一丝一缕逐渐蔓延扩散开来,抓住她便见缝插针般扑将过来,扼住她的喉咙,刺入到她的骨血里,不等她起一点点反抗,就把她吞没了。不管怎样,曾经沧海,她觉得自己至少也应该明白一些这世间的爱恨情仇了,否则可不是白活了一遭。

 

可是,桑宝觉得自己完全低估了养孩子的辛苦。她有时微觉过来,觉得这个小女孩是他留给她的另一种热闹的惩罚。这些日子,好在有母亲帮忙,但她还是没怎么睡觉,孩子一哭,她就醒过来,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安稳不下来。一段时间熬下来,脑子嗡隆嗡隆地响,头发脱了一大把,眼眶都象抹了炭。在自己奶水从一开始就少,就只好先买奶粉冲来给孩子喝,后来竟发了炎症,痛得跟什么似的,晚上更别想睡。自己开始什么都不懂得做,着急的时候就要哭出来。在家里的时候一天到晚就图省事穿着一件浴衣,拖着棉拖鞋,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镜子里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夏天坐月子母亲不允许她用空调,说吹风会落下毛病,电扇都是不妥的。拳头大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奶水尿水的热烘烘的腥气,她只好一身身地出汗,满身赘肉依然稳稳地酸酸地窝在那里,合伙起来欺负她,桑宝感觉自己都要崩溃了。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累过,比以前飞来飞去工作还要吃力一百倍,臆想中自己如同一块玻璃片,又薄又脆。可是尽管如此折腾,身上的肉竟然一点儿也没减,上帝简直是在和她开玩笑,她原来的高挑风姿,她的美造成的爱情仿佛全被遗留在了另一个世界,她的上一辈子里,似乎也就象虹一般的流光乍现,一昂头往喉咙里倒一杯冰酒那样短暂。她仿佛一向被寄养在梦里,等梦一醒,眼一睁开,什么都凭空消失了,魔术似的,又留给她几样东西,一些微茫的回忆,一个真切的孩子,一份不同的人生。

 

桑宝终于决定把一切忘掉,从头开始。她觉的生活是一杯清酒,带给她犹如春天犁耕待种的田地那样的清新和生机。她急切着要减肥,恨不得世上真有时光机器之类的东西存在。而对于那个男人,她和母亲在这方面默契的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关闭掉有关那个男人的所有话题,好像那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就算提到他又有什么用,只是凭添烦恼,和自己的日子过不去呀。

 

吴嫂王妈偶尔来家里看桑宝的孩子,手里提着水果点心,要么就是两大包纸尿片。孩子在她们手里传来传去。脸蛋粉团团胖鼓鼓的,长手长脚,以后少不了又是个高个子,鼻子象妈妈,眼睛象爸爸。。。两个妇人脑袋凑到孩子脸上,说得有来有去的,看起来比桑宝和妈妈都要欢天喜地的模样。等一坐下来,眼睛里里外外满地里找男主人的影子,桑宝妈妈和桑宝权当看不见,把话头都岔开去了。

 

孩子已经会笑了,眼睛圆圆亮亮的,一天比一天占据桑宝的心。

 

桑宝也渐渐不那么理会别人看她的眼光了。

 

母亲待满三个月,走的时候又不免泪眼婆娑,告诉桑宝别担心,爸爸那里由她去说。母亲留给桑宝两万块,就算是给孩子的尿布钱。桑宝这会儿才又憋不住,一把泪终于洒下来,小鹿一样折下脖子伏在母亲的肩上哽咽不已。

‘桑宝,我的好女儿,擦亮眼睛找个好男人,为你自己,也为――宝宝。’

母亲走后,桑宝照样很辛苦地一个人带着孩子,慢慢开始瘦一些了。

 

是的,还好,世上每个人都有一个‘将来’等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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