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搬家，想买张旧沙发，无事就到二手家俱市场闲转。旧货市场上的东西果然便宜，一百多元就能买到七成新的单人沙发，对租客而言实在是大大的划算。它的便宜让我不放心起来，一边摩挲一边假意问：“里面不会是烂的吧？”老板没好气：“这么便宜肯定买不到全新，好不好你自己看。”听他话头，我赶紧付款拉走——像在地摊上淘到宝的藏古癖。

最近翻书看“信息不对称”理论想起这事。经济学家阿克洛夫写了一篇文章《柠檬市场》(The Market for Lemons)谈二手市场上的“信息不对称”，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他说，旧车市场上的二手汽车（美国俚语称为“柠檬”）有好有劣，通常只有卖家了解它们的真实价值。买家处于“信息不对称”的地位，他们对二手车质量通常缺乏信心，于是压低价格，以免吃亏；卖家不甘心好车被压低到平均价格以下，于是减少好车供给。久而久之，二手车质量就会越来越差，直至市场消亡。

这是一个劣胜优汰的忧伤故事，乍一听有几分道理，可是你必须面对现实：二手车市场并没有消失，反而成为了巨大的产业。据说阿克洛夫曾拿着这篇论文四处投稿，有编辑回信说：按照你的理论，二手车市场会趋向消亡，可是现实并非如此。

有两位经济学家针对“柠檬市场”进行了实证调查。小约翰·R·洛特对市场上的二手汽车进行了调查，发现事情并非如“柠檬市场”所说。约翰·洛特发现，由于广告和中介资讯（类似于中国的汽车论坛）的发达，二手市场商人的信誉竞争，较新的二手车价格并没有比新车低多少。它们仍像新车市场那样以质取胜。另一位经济学家埃里克·W·邦德则对二手货车市场进行了调查。二手货车买主通常是分散的个人买家，按一般观念，他们完全处于“信息不对称”的不利状态。调查却发现，购买二手货车者通常有丰富的维修经验，他们能够挑选最划算的汽车。不一定是最好，而是他们认为最合适。

2001年阿克洛夫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质疑他的声音几乎湮没无闻。“信息不对称”成了攻击“市场缺陷”的主要理由，研究解决“信息不对称”成了经济学家的显学。他们开出一大堆药单——既然证明了“市场失败”，那就求助于政府。例如阿克洛夫，虽然他观察到市场解决“信息不对称”有一套担保、品牌、连锁经营等制度。这本来体现了市场运行的和谐，却被他当成“市场缺陷”之外的“矫正”。他提出执业许可制度可以减少质量的不确定性，医生、律师和理发师都需要执业许可证明。这就开启了政府管制的大门。

为什么“信息不对称”不是问题呢？任何人都不可能全知全能，这是市场运行的基础。正是因为有人独具医学知识，他才成了医师；有人料定黄金上涨，买入者才能发财。信息不对称是市场经济的常态。人们又希望消除不安，对信息有巨大需求，这就造就了一大批人投身此项服务。中介就致力于消除“信息不对称”，竞争的压力迫使它们提供真实、准确、完整的信息。这就是今天求职、中介、咨询等网站繁荣的原因。正如稀缺是市场的常态，市场在解决着稀缺问题，“信息不对称”亦同理，它正好体现了市场的成功，而非失败。

批评市场“信息不对称”的人们，就像阿克洛夫一样，只是描绘了一个事实。这本来是他们的商机，却被白白浪费，拱手交给政府，成为管制的理由。正如某个经济学家观察，市场上某种价格低廉的新药由于具有特效，成本低而卖价高，这正是药品竞争的好时机。如果呼吁公开成本消除“信息不对称”，进而根据成本限价，利润空间被强制消除，民众想要获得新药，恐怕是难于登天。一个“信息不对称”被强制消除的市场，通常意味着政府掌握着全部信息，商人没有活跃空间，这并非民众之福。

【本文刊于9月9日《长江商报》。感谢关注菁城子的微信公众帐号（jingchengzi86），欢迎留言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