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还

　　我欠你一树的桃花，还你一世的思念。
　　人们都说能走在一起的人都是为了要偿还。
　　可是，我们之间已是互不拖欠。
　　所以，注定了只得两两相忘。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一直以来，不二都是一个健忘的人，但是很奇怪的，他却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或许这就是一种宿命。
　　温暖的午後，那是不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的第二天。孤身一人，没有任何的一个朋友或是熟人。
　　心里有著一个人，而不二会来这个城市的动机是如此的单纯而带点白痴，仅仅是因为迹部景吾曾经在这个城市里呆过。迹部在每一个城市里穿行。而不二想做的事就是去每一个迹部曾经去过的城市，感受他曾经有过的感觉。
　　曾经如此的爱，爱得连自己都失去。当时在局里的不二迷失了所有的方向，如今在局外的他，终於清楚的意识到，失之交臂的，原来并不是迹部景吾。多麽的讽刺。
　　那天，不二因为有事而需要去找自己部门里的组长------白石藏之介。他办公室的门开著，於是，不二曲起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三下的同时，发现了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陌生的男生。那人抬起头来，打量不二的目光肆无忌惮。很中性的一张脸，唇角似笑未笑。漂亮的男生。於是，不二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用更肆无忌惮的目光望回去。就差点要再加上一个响亮的口哨。不二的眼光挑剔到人神共愤，能被他称得上漂亮的男生可想而知是如何的倾城倾国。
　　不二在当天就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
　　幸村精市。
　　设计部的首席设计外加设计总监。
　　而不二是广告部的。专门负责文案。两个部门本来接触的机会就比较多，但由於不二是新人，所以还不知道公司里数一数二的风头人物幸村精市也就不意外了。
　　幸村精市当下就对著象看商品一样打量著他的不二周助，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个新人倒真真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但是幸村欣赏他的眼光，直接的，强势的。似是毫不在意，却锋芒毕露。
　　所以两人会成为好朋友那肯定，绝对是理直气壮再加上理所当然。
　　不二喜欢跟幸村精市呆在一起。聪明的人都会使人心生愉悦，因为他们知道，那些是应该说的，那些是不应该说的，那些是应该说一半留一半的，那些是应该毫无保留的。跟这样的人相处很轻松。只是单纯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知道对方想说的是什麽。
　　於是酒吧里经常会见到不二周助跟幸村精市并排而坐的身影。不二喜欢喝烈酒，而且酒量好得吓人，五、六十度的烈酒，他能当白开水般喝，而且越喝眼睛越晶亮的同时思维也越清醒。不少绝妙的广告词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产生的。有时手上的烟没有了，他也会很顺手的将幸村精市手上拿著的吸了一半的烟夺下来，然後，更顺手的放在自己的唇间。第一次的时候，幸村精市只是些微的一怔，然後随著次数越来越多，倒是习於为常了。有时不到不二来抢，他就已经将手上的烟递了过去。
　　有那麽多的事要倾诉。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可是两个人却能谈得兴高采烈，然後不知不觉就到了另一天的凌晨。终於不二的话题了出现了迹部景吾。依然是一些有关於迹部景吾的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但是，每当话题里出现迹部景吾时，不二周助的眼睛就会笑得弯弯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仿佛跟那个人同一个时期在地球里生存并且能相遇就是一件幸福得满溢的事情。
　　卑微的，没有退路的，带著一种自我毁灭的颓废。
　　幸村精市依然是微笑，笑容里的弧度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一分或增多一分。
　　然後新的一年无声无息的到了。公司的大厅里也很应景儿的摆上了各式的鲜花，而在中央的是一棵花繁叶茂的桃花。同事们私底下谈论说是老板的桃花已经够多了，在这样大大的一棵摆出来怕是要泛滥成灾了。不二望著那花笑得眉目弯弯：呐，用来泡酒倒是不错的说。前些日子他刚好在一个网站上看到桃花酒的浸泡法，本来就跃跃欲试的，现在这麽大的一棵桃花摆在眼前朝见晚见的，不动歪念倒是有点说不过去。
　　然而当不二回去参加完姐姐不二由美子的婚礼回来时，那棵引他乱动歪念的桃花以及大厅里的花花草草早就没有了踪影。
　　不二的心里闪过一丝轻微的可惜。
　　可是，当他步进自己的办公室时，桌面上的那一盒透明盒子里的桃花使他当场怔住。
　　幸村精市。对面的同事对上不二周助那充满了询问的目光时很识趣的丢下一个名字。
　　呵。不二笑。也只有那家夥会做出这样的事。坐下来後，他拿起那盒桃花，依然保持著花开时的姿态，一朵朵整齐的放在盒子里。只是一件小事情，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小事情，但是问一问自己，在这个世上肯为你做这些小事情的人会有几个？那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能遇上一个就已经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运。幸村精市总是会轻易的记住有关於不二周助的一切，看著他时，眼神里也有著一层深深的笑意，不二那长长的手机号码，他只听一次就能准确无误的记下来。甚至当不二站在他面前时，他也会很随意的拿起不二挂在背包上的那一只可爱的小熊握在手里轻轻的把玩。满到倾泻的暧昧，琵琶半遮脸的欲说还休。但是如果说不二不知道幸村精市对他有著特殊的情愫，那一定是骗人的。只是，他的心里满满的都只是一个人，那个人的一眸一笑，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将他心里的每个细微的空间都填得满满的，没有一丝遗漏。所以，他沈默，从不点破。幸村精市也不说，爱是如此的卑微。他怕连两人间那种恋人未满的状态都会失去。他们很聪明的在那一刻间都选择了假装糊涂。
　　真糊涂是一种幸福，而假糊涂却是一种错过了。很多年後不二想起当年的一切，原来两个聪明人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害。
　　谢了。当天一起吃午餐的时候不二说道。
　　呵。幸村精市笑，只是我也想试一试桃花酒的滋味罢了，泡好後，记得请我喝哦。
　　好。不二说道。於是当天下班後，他便去买齐所需的材料，将桃花跟一些药材放在瓷罐里注上烈性的白酒，密封好後放在阴凉处半年後就可以喝了。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不二的心里轻轻的闪过一丝类似於温暖的感觉。
　　可是那罐酒始终等不到开封的那一天，大半个月後，不二在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将那罐子从架上碰落於地，脆弱的瓷器跟坚硬的地面一碰触，一片哗啦啦的响声中，罐子摔成了几瓣，酒液在地上快速的蜿蜒，颜色鲜豔的桃花已经让酒泡成了难看的浅啡色，酒特有的香味在空间里蔓延。不二怔了怔，然後心情就慢慢的低落了下来，说不上因由的。仿佛一切都是注定，上帝躲在云层後，望著早就成了定局的一切意味不明的轻笑。
　　当天的晚上不二就接到了迹部景吾的电话，迹部景吾邀请他到自己的公司里帮忙。不二觉得手指都在兴奋中不明所以的轻颤。没有任何犹豫的一口答应。放下电话後，十指在炎热的夏夜里竟然一片冰冷。不二知道自己爱惨了这个男人，感情从不到我们来控制。遇上了，爱上了，然後，闭著眼睛往前走，能走多远就多远。
　　辞职，跟同事们道别。分离时，不二没有忧伤，有的只是满满的喜悦。
　　是幸村精市送不二到车站的，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在上演著分离跟重逢两种截然不同的戏码。不二满心的喜悦中并不是没有留意到幸村精市心情上的低落，可是，他无法顾及。他的心小得从来都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仅仅是一个人。
　　对自己好些。幸村精市笑著对他说道，凝视著他有眼神里深、深、深、深沈得如一片汪洋里的漩涡。能使人轻易的沈沦。
　　好。不二说道。对於分离的疼痛第一次浮上了心头。如果他们可以在对的时间遇到对方，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就算是头发斑白了依然可以一人摘桃花，一人泡桃花酒，然後，一边品酒一边回忆过往。可是，只能是如果。如果是假设，是不存在。一场相识，他们落下的却只是一个如果。
　　直到列车在视线里消失，幸村精市依然凝望著列车消失的方向，直到脚边落下了一地的烟蒂。从此之後，再也不会有人从他的手上抢去只吸了一半的烟了。
　　见到迹部景吾的喜悦冲淡了不二周助只得丝毫的因分离而带来的忧伤。他重新开心得象一只冲上云宵的云雀。
　　可是，迹部景吾不爱不二周助，这是不二早就知道的事实。他的要求只是如此的卑微，只是呆在他的身边，能每天见到他。可是，那怕只是如此细小的一个要求到了最後都成了一种奢侈。一年後，当迹部景吾的婚讯传出後，不二周助终於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落幕了，不论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於是，再次的离开，再次的行走。遇见不同的人，不同有事，但是却再也遇不上一个宁愿为自己而摘下整树桃花的人。於是，思念就这样起来了，想起了初相见时的惊豔，想起了酒吧里促膝夜谈时的默契，威士忌辛辣中的醇香,想起了半支烟间的暧昧，想起那一树的桃花，想起离别时，眼眸里的深情如海。。。。。。。当初那麽不重要的一切，原来一直都深深的刻在自己的心里，只是自己从来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曾真真正正的看透自己的心。不二不止一次的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到那个号码上，却是一次都没有拔出。他不知道原因，只是有些错过，错过了就是永恒。
　　然後，时间一年年的过去，现在，当再次的想起迹部景吾时，不二已经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了。只是，每次想起幸村精市，他总是会无端端的心痛，痛得喘不过气来。心痛那个没有拔出去的电话，心痛那段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爱情。那是另一段的宿命。不能回头也没有办法回头。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心痛，哪怕到了现在依然。
　　爸爸，爸爸。一声奶声奶气的童声传来，紧跟著一个温暖的小小的身子便爬上了不二的膝盖。抱抱，抱抱。小家夥伸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说道。圆乎乎的团子脸，跟不二同出一辙的笑靥。
　　呵。不二笑，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
　　周助，你在看什麽看到如此的入神？妻子在旁边笑著问道。今天的天气很好，所以不二他们一家三口便带了午餐在公园里赏花。
　　我？不二笑。抬起头来：我在看桃花。
　　头顶上一树的桃花在蔚蓝的天际下美豔得直耀人眼。
　　桃之灼灼。
　　一树的桃花有多重？不重的，短短一生的思念就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