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里，邻座的女生悄悄问小勇：“今天几号？”小勇不假思索地答道：“5号”。小勇昨天刚过了自己的22岁生日，当然不会不知道今天是几号。

    昨天，宿舍里的弟兄们给小勇开了生日派对，这也是小勇第一次过生日。席间有人提议敬寿星的父母一杯酒。小勇沉吟了一下，纠正道：“就敬我母亲吧。”

    在小勇的记忆中，他是没有父亲的。据说，在他出生后不久，父亲便甩下他们母子，跟别的女人跑了。母亲在街道工厂糊纸盒，一干就是二十年。小勇初中毕业时，母亲说，上个职业学校吧，学的东西实用。小勇不肯，小勇从小就希望做一名记者。在他看来，报道事实真相，为公平正义呐喊，是世界上最吸引人、最有价值的事情。他要读高中，然后报考大学新闻专业。为了这件事，母亲甚至威胁他说，要是敢读高中、考大学，就断绝他的生活来源，也不给他供学费。小勇也来了犟脾气，说要离家出走，自己打工赚学费。最后，在外婆的劝说下，母亲才勉强同意让他读高中。

    高中毕业后，小勇顺利地考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就读于新闻专业。这些年，他也曾经想过父亲，甚至想打探父亲的下落。但后来一想，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顾的男人，算是什么父亲？就当没有这个父亲吧。

    晚饭时间到了，小勇随着人流往外走，去食堂吃饭。饭后回到宿舍，却发现手机不见了。同桌吃饭的人说，吃饭期间根本没见他拿过手机。小勇想，一定是丢在自习室了，于是赶忙回自习室找。到了自习室，自己坐过的桌子上空空如也。小勇问自习室的值班同学，值班同学说，没看见手机，但是，大拨同学走出去吃饭之后，老孙头曾经来打扫过卫生、拾走了一些废纸。

    小勇心想，手机很有可能是落在了桌子上，被老孙头收了去。

    老孙头是个清洁工，住在图书馆后面的一间低矮破旧的小屋里。虽然被叫做老孙头，其实还不到50岁，但是衣着邋遢，头发胡子蓬乱，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堂堂的名牌高等学府的图书馆，不知为什么要雇用这样一个“脏乱差”的人物当清洁工。

    小勇一边想，一边往老孙头的小屋走去。小屋的门虚掩着，小勇喊了几声，没人答应。老孙头显然还没回来。小勇急着找手机，决定先进去“侦察”一番。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左手边是一张单人床，右手边是一张破旧的木头桌子。让小勇感到意外的是，桌子上面，桌子底下，床底下，以及桌子和床之间的墙根下，摆着满满的书！这个小老头居然还看书？

    小勇走近桌子，抄起两本书一看，竟然是《新闻编辑学》和《新闻采访与写作》。他不免暗自嘀咕，这老孙头，不就是个清洁工么，看这些书做什么？桌子左边的角上，摆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盒子，小勇好奇地掀起盒盖，里面是一沓褪了色的照片。小勇索性把照片拿出来，一张张地翻看。

    照片上的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场景有的是本校的校园，有的是离学校不远的颐和园。看着看着，小勇发现照片中还有老孙头。当年的老孙头，相貌英俊，神采飞扬，衣装笔挺，俨然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知识分子。再往后看，小勇惊呆了，照片中竟然有自己的母亲！没错，小勇见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绝对不会看错！老孙头怎么会有自己母亲的照片呢？小勇继续往下看，随后几张照片是个婚礼的场面，婚礼很简陋，看样子是在研究生宿舍里举行的。小勇再一次惊呆了，婚礼中的新娘，正是自己的母亲！而新郎，小勇却并不认识。莫非这个新郎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小勇翻过照片，只见泛黄的相纸上写着：1988年7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孙头究竟是什么人？他跟自己的母亲和“疑似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孙头醉醺醺地蹚进来。小勇正看着照片出神，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老孙头显然也没料到屋里有人，也被吓了一跳。短暂的尴尬和沉默之后，老孙头作为屋子的主人，先开口了：“你是谁？干啥动我东西？”小勇自觉理亏，嗫嚅道：“我……我来找您。”老孙头喷着酒气说：“找我？我又不认识你，你找我干啥？”小勇早已忘了手机的事，只顾着心中的一连串问号，于是迫不及待地问老孙头：“你这里怎么会有我母亲的照片？”

    老孙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了小勇手中的照片，脸色忽然凝重下来，问小勇：“谁是你母亲？”小勇指着照片说：“这就是。”

    老孙头盯着小勇，仔细端详，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像，还真像。”小勇问：“谁像谁？你怎么会有我母亲的照片？”老孙头坐在床边，叹了一口气，继续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你父亲和母亲都是我的同学，我们读本科时就在一个班，毕业后又都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研一的时候，他们俩结婚了，后来就有了你。”

    小勇急切地问道：“那我父亲呢？听说他跟别的女人跑了，是这样吗？”老孙头瞪了小勇一眼，训斥道：“不要乱说！谁说他跟别的女人跑了？”小勇说：“我们家的人都告诉我，父亲扔下我母亲和我，跟别的女人跑了。”

    老孙头抓起桌上的酒瓶，仰头猛灌了一口酒，哽咽着说道：“他……他是个真正的男人！……那年夏天……我们……只不过是学生……他们竟然……”老孙头说不下去了。

    小勇一把抓住老孙头的胳膊，问道：“我父亲究竟怎么了？”老孙头抬起头，平静地说：“不在了。”小勇追问道：“为什么‘不在’了？究竟出了什么事？”老孙头吼了起来：“别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开除学籍！为什么你母亲会被遣送回家！为什么我要失去那些同窗！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刹那间，小勇全都明白了。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周围人给他编织的谎言之中，但他毕竟有自己的脑子，他毕竟会上互联网。小勇默默地帮老孙头收拾好照片，转身离开了。他知道，很多事情不必再追问为什么。与其追问“为什么”，不如思考“怎么办”更有意义。

    小勇决定，不跟母亲提起这次偶遇。他将在心中，默默纪念自己的父亲，就像纪念一位伟大的英雄一样。小勇决定，将来走上记者工作岗位之后，要用自己的笔做一些对民族有益的事情，不仅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也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