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与李翱书》
(2022-10-26 21:3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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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 |
分类: 古文试译 |
原文
使至,辱足下书,欢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耶?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于时人也。
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城,有所益乎?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候公卿间,开口论议,其安能有以合乎?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于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
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洿,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于仆也。然所爱于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于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于此也。
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于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
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欢喜,故专使驰此,候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试译:
带信的人到了,劳您给我写来书信,既高兴又愧疚,心情复杂。可叹!您所说的意思都是对的。我虽然再三解释,也难辞其咎吧?然而这都是因为你对我爱护有加,情谊深厚,你没有考虑外人是怎么看我,而是拿你对我的情义,去指望别人也这么对我。
我的家庭本就徒穷四壁,又遭到劫掠,衣服一件不剩,日常生活的用具一无所有,家里的老小将近三十口,带着他们能到哪安身呢?舍弃他们独自进京,不行,带着他们一道同行,不行,足下你又能怎样为我想出办法?就拿这一件事来说,你说我进京城,能有好处吗?我有你这样好的朋友,你都尚且不了解我,别人能了解我吗?以我的为人,让我游走伺候于高官显贵中,开口与这些人谈论,又怎么能与人家合拍呢?我曾在京城八九年,没有收入,每天都在乞求别人中度过时日,当时做这些时不觉得,今天想来,有如疼痛过后的人,再去想当时的疼痛,不知道如何能排解自己。而今年龄又增长了,再要让我重新经历那些,是更难了。京城可贵的地方不就是上有圣明的天子,下有贤良的公卿,讲求道义的读书人多吗?以我这样懵懵懂懂地混迹其中,能做到上闻而下达吗?其中了解我的人本来就少,了解我又喜欢我,也不猜忌我的就更少。身无分文,又没有朋友,最终又能做什么呢?
可叹!你责备我当然是对的,对我关爱也确实很多,而今天下的人,有能像你一样对我的吗?自从尧舜那时起,士人就有怀才不遇的吧?没有吗?你又怎么能使我洁净清白不被污染,并且能处在可以快乐的状态?我不是不愿意按你所说的去做,是能力不足,机会不便的缘故。我怎么会把这些认为是我们彼此相知最重要的呢?去做一个与别人一道投机钻营,饿了就吃,吃饱了就嬉戏的人。我之所以停止却没有舍弃与你交往,是因为你确实是关爱我。然而对于我来说,是真正的关爱成分少,而对我不了解的成分更多,我怎么会为此高兴呢?也许你也将会对我有所诟病,也请到此为止吧。
可叹!你确实是关爱我的,你所责怪我的也确实是对的,然而恐怕你会有来不及责怪我就要为我悲伤,来不及为我悲伤就要自我责怪,自我悲伤的时候。触及到之后才能了解真相,经历过之后才能知道艰难。孔子说颜回:"他有一篮吃的,一瓢喝的就满足,别人对此不堪其忧,颜回不改其乐。"颜回,有孔圣人作为依靠,而且又有一篮吃的,一瓢喝的足以生存,他能不忧愁而且快乐,岂不是容易的事吗!而像我这样无依无靠,又没有一篮吃的,一瓢喝的,没有生活来源,就会因为饥饿而死,这不就太难了吗?你听我这么一说也会悲伤了。
可叹,你做事也要谨慎!彼此没有音信很久了,刚又能在一起交流,应当说些高兴的,所以就聊到这儿吧,静候你的回音,并希望你能理解。韩愈再次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