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语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那是很有道理的。老虎占山为王,撒尿圈地,为的是争地盘和配偶交配权。其性亦烈矣,其勇可嘉也。虎踞山林,虎据龙蟠,虎啸林涧,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俗称“山大王”。
如今在城里,为了争地盘、占地方,虽说有城管管着,也时有发生抢夺的。不能说水火不相容,谁占着是谁的。前几天,看一早上卖油条的小摊,占了垃圾箱旁的一段马路牙子,炸起油条来。这地儿,原本是周边居民楼的住户随便停车的地方,炸油条的来了,自然成他的了。孰料,有停车的夜里停车,大清早的肯定不会挪车,占了他摆放小餐桌的地方,好几次看见,他在边上照常起炉子炸油条,几张小餐桌屈就放在外边,把个黑色的轿车围在了中间。又可气又好笑。后来,那炸油条的主儿,便强行用一把粗粗的铁链子,缠绕在树上,连着自己的一堆破桌子破椅子,那边锁到一截埋到土里的废钢管上,拉起了一道横锁,明着告诉别人别来了,别来搅和我的生意了,这是我的地盘了。这样,这地盘他就占下了。
不才早些年也占下一块地皮,便成了现下的院子。不过,倒不是刻意去占的。当时买房子的时候,开发商言明一楼商户前面的地方归各家商户使用,停车、卸货很方便的。房子买了,就成了我们的地盘。除非自家车,拉货的、送货的,跑业务的,外人的车是不允许在此停放的。这,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其间,虽说同邻居、外来的偶有小龃龉小摩擦,倒也无妨大碍。就曾有那么几个“不知好歹”的,看院里无车停放,又开阔平展,随意把车停进来,结果,被脾气暴躁的邻居后面开车堵死,进出不得,让他买了教训。前些年,为了停车,不才差点同邻居家的雇工老丁打起来。当时,老丁喝了点酒,三角眼里冒着血丝,透出几分凶狠,他让停在路边的一辆大车马上开走,意即挡了他家的车道,还不是停在他家的院子里,管事管到马路上来了。开大车的依仗同不才有业务,车上两人,也不服软,不听他的瞎嚷嚷,结果打起来了。大家都劝,也劝不住老丁。老丁从自己的车里拿出半截铁棍,准备上前厮打。不才上前欲夺下,老丁不服气,他耍了个小花招,把半截铁棍从不才的胯裆伸过去,两手握住两端,欲使劲把不才掀翻在地。哪知不才也不是吃素的,身子一沉,膂力较劲,硬生生把他的铁棍夺了下来。老丁空着手,半天还在那里叫嚣,好歹被人劝走了。马善被人骑,人熊被人欺。说的就是这回事。占了地盘,想保住地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虎,尚且如此,况且人乎?
前几年,不才就注意到,一辆破摩托车,时常停放在我家窗前。而且呢,它有个特点,一停就是三五天,还找不到人。这绝非是个买货的,也不是楼上的,楼上的都知道规矩,断然不会如此长时间停放。那人呢?老婆也是气忿忿的,说:“又是跑到楼上‘鬼混’去了,就是个‘酒鬼’!”“跑到楼上哪一家?”我问她。老婆不耐烦地说:“就是咱东邻的楼上那家。”完了,还赘上一句:“常来。”我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不知道?一点印象没有。”老婆骂我说:“你那双狗眼不长精气神儿,能知道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说:“楼上那家我也没有印象。”老婆提醒说:“就是他老婆走路一瘸一瘸的那个女的,常上咱东边邻居家耍........”噢,我想起来了,以前常看见一个走路一瘸一瘸的妇女,从东边邻居家走出来,从我们家的院子走过去,从楼西侧的楼梯道爬楼梯回自己的家中。好像在哪个服装厂上班。大概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正脸都没看见几回,见到的都是背影,哪会有太深的印象。老婆说,他老公也时常到东边邻居家坐会,你就是不注意罢了。成天瞎忙碌,见的人又多,真的没啥印象。这几年,他两口子都不太看见了。老婆听楼上的邻居说,女的可能去外地给儿子看孩子去了,男的独自一人在家,干些什么。
终于有一次,给我“逮着”了那个骑摩托车的男的。那天,天好像有点冷,他的摩托车把手上套了两个半臂长的棉手套,挺高的个子,戴头盔,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棉大衣,看似上面染了一层灰。在他摘下头盔的当儿,我上前没好气地说:“你把摩托离车远点不行啊!倒了怎么办?!”他的摩托随便乱放,一停就三几天,让风刮倒了,或是让人碰倒了,擦了车,谁负责?骑摩托的一听我说他,立刻唯唯诺诺的同意了,随手把摩托车往墙根底下靠,并靠到邻居家的房檐底下去了,我就不去管他了。以后,他每次来,都很规矩地放到那个位置,邻居不去管它,也就没人管了。慢慢的,我就注意上了那个人。看了几遭,从穿戴上看,认为就是个工人,在哪个工厂上班,还是那种不算体面的工作,衣服怪脏的。他有时提溜了酒、东西来,有时空手,摩托车往那一放,再就三天五日的不下楼来,这个可以理解,你来这么长的时间,不能光吃人家的,哪好意思回回空着手,提溜两个皮锤来,好歹自己要买几次。这一点,同我老婆描叙的基本吻合。不过,我也有些纳罕。两个好喝酒的男人,凑在一起,推杯换盏,痛痛快快一醉方休,也是有的。可一住就是好几天,虽说老婆不在家,它也不像那么回事啊。总不能天天喝,顿顿喝,往死里喝吧?这像什么话。不是正经八当的男人,基调是定了。
时光悠悠。那个摩托车经常停放在那个位置,感觉挺烦它的,也挺讨厌人的,你说外面那么多的地方,他偏往里面凑,挺膈应人的,感觉不是个知趣的人。楼上那个男的,从老婆那里也断断续续听到些动静。家里老娘们同楼上的老娘们在一起耍,你一句她一嘴的,难免这家长那家短的拉呱,稍微风声大了,都能传出来。先前说楼上那个男的和女的经常在家里吵架,吵得厉害,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动静很大,闹腾得上下楼都能听见。关系不是太融洽。后来又说那个男的把楼上另一个男的拉下水了,去干什么营生。说那个男的不好的多。说他“作风”不好,经常趁老婆上班,往家里领大姑娘小媳妇,而且一下领两三个,还都是漂亮的。在这方面,挺有本事的。都是些片段的传言,也没往心里去。我这人心粗,不愿意操闲心,有空去摸几把麻将。如今这社会,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外面风言风语的多了,你管不了。咱算是老几。不过,我到底对楼上这个男人有了点印象:浓眉眼不大,走路平静,不言语。在一家私人买卖那里下乡推销农资,楼上另一个男的就是被他拉进伙的,这倒没什么,原先说是拉下水。再没有了。后来,一句半句的,听说他老婆去外地给儿子看孩子去了,又听说那帮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来了,消停下来了。近两年,那个骑摩托的又常来。总而言之,对他没种下什么好印象。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别人瓦上霜。
就有一次同楼上的这个男的打交道,也是近两年的事了。记得不错的话,那是个冬天的半下午,楼上的过道上不知道谁家在砸煤块还是劈柴禾,“咚咚”震得满楼响。这已经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了,本来不想说话,架不住他(她)天天砸,谁受得了。我出屋蹭蹭几步爬上了楼梯道的走廊上,一看,是那个男的,正埋头劈柴禾。我走上前去,直截了当说:“你不能在楼上劈柴禾,要劈你到楼下劈。咱这楼质量不好,你在上面一闹动静,震得满楼响。咱们都是邻居,应当互相照应。”只说了这么多,他嗯了声也不知没放声,反正是答应了。后面,楼上再没动静了。心里感觉这男的还算是好说话的。
去年冬天,院子里又出现了情况。不知不觉,被人加塞进一辆面包车。连着晚上在这里停放。说实话,一次半次的,应当允许人家停放,都是一个楼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好意思做得太出格了。但连续停放,就要问清他是怎么回事了。偏冬天我们开门晚,等早上开门了,那辆面包车也开走了。看车号是楼上的那个男的。老婆说,他的车原本常年停在楼后面,不知道什么缘故,又想停楼前了,再者,别人家院子里夜里都无人停车,他偏加塞在我们院子里,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终于有一次,他开得晚,被我“碰”上他了。我走到近前,毫不客气地问他说:“你怎么想起来了,把车停在这个地方?”他回应说:“不让停么?”我直接告诉他:“这是做买卖的地方。不能停。”他说:“不让停咱就不停。”我语气软下来,问他说:“不是说,你的车停在下面吗?”他告诉我说,他经常停车的位置,被楼上刚来的一个小伙子占去了。他没了地儿停车。我看他打开了面包车的机盖,在那里倒机油。我问他说:“你的车怎么了?”他说:“跑了八九万公里,车不行了,烧机油。快是要大修了。”我看他随意地往加油口倒油,四下四溢,浪费了不说,车身也弄得脏兮兮的。我说他:“你等等。”我回屋里拿了个塑料油溜子,插进去,又干净又方便。差不多了,他把油溜子还我,把机盖、座位放下,看他在用卫生纸擦手,我才待要走,他拿出两本刊物给我,让我回去看看。我说我喜欢看,问他还有么?他从后排座位上又翻出几本,还有一摞报纸,递给我,说:“里面有我写的文章。”顺手还递给我一张名片,市散文学会会长。我一看,呀,名头不少啊。
回去后,我就想,在一个楼住了十多年,都不知道还有玩文学的,楼上还出了个散文学会会长,真是孤陋寡闻。平常日里,大家都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还真有能人。所谓“高手在民间”。从楼上那个男的言行举止,平常的神态,怎么也看不出能与文学挂边,居然还是个会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舀啊。他给我的名片眉上,有一行小字:那个冬天真好,我扬眉吐气,沐浴阳光。——白雪的温度。有天傍晚没事,我上楼敲开了他家的门。他要倒水,我不让。他家里果然收拾得很干净,那帮老娘们说得没错,说他爱干净,还做得一手好饭。屋里只他一个人,看样子,他老婆看孩子还没回来。我开门见山,笑着说:“林大哥,我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你看,我能否往咱的刊物上投稿?”我在家里就琢磨应当称呼他什么,最合适的应该是“老林”,萍水相逢,不远不近。但你登门拜访,言明想投稿,称呼人家“老林”觉不妥,称呼“大哥”吧,感觉又太亲昵了些,有拉近乎,投其所好的意思,思来想去,莫如叫他“林大哥”了,他姓林,又比我大,顺理成章,还不失礼貌。他点头说:“可以。我们有邮箱,你可以投稿。我让我们的编辑看一下。”他似乎不相信我真会写。我坐在他家沙发上,同他拉谈了一阵子。我说,忙的时间忙,闲的时间打麻将去了,偶尔有点小爱好,也是写写停停,看心情而定。又说,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市里有这么个刊物,不知道你是个会长,因为住一个楼,隔得近,随便过来坐坐,看看我能否投稿。他说:“虽说住一个楼,但住楼的都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不大联系。”老死不相往来,我记得他那天说了两次。都爱好文学,有共同语言,自然在一起话就多,侃侃而谈,都是有关文学和写作的事情。临走的时候,他又翻找出几本刊物和一大摞报纸给我,算是送行。回家后,我当即往他的邮箱里发了几篇文章,算是投稿了。
晚上和老婆出门,接到一个电话,问清了,才知道是林大哥打过来的。他没好意思说我抄袭,而是在电话那端以严肃的口气问我:“文章是你写的吗?咱们的刊物可是市政府宣传部门办的,是政府的,要求很严格。不能弄虚作假。”我说:“是我写的。”林大哥继续说:“搜索了一下,是人家一个叫胶东大才人的文章......”可能在他以为,大才人就是大人才了。我呵呵笑了,对他说:“你百度一下,胶东大才人,有个新浪博客,你看上面的头像,不像我么?呵呵呵.......”林大哥放心了。说:“你的文字有点功底。等回头咱们刊物的编辑老桑过来,我叫你上来,大家在一起座谈一下。”我说:“行。”老桑就是那个骑摩托车的,把摩托车放楼下,一放就是三四天的那个人。没想到,还是个编辑。
冬天没事的时候,我陆续把刊物报纸都看完了。刊物有市作协主办的刊物,有市散文学会主办的刊物,报纸是市报的副刊。可能只是小众传播,仅是政府部门和部分文学爱好者可见,绝大数市民自然闻所未闻了。不识庐山真面目,第一次听闻,也第一次阅读本市的文学作品。林大哥的作品发表的不少,笔名“白雪”,作为市散文学会会长,理所当然冲在前面,几乎市作协和散文学会的每期刊物,市报的每期副刊,都载有他的文章。以抒情散文居多,对描写雪景比较钟情,也比较擅长。记得有多篇描叙雪景的,或抒情直叙胸臆,或平铺浅唱低吟,有些意境。桑编辑是写诗的,看到了他的几首诗。通篇都看完后,以我大才人的眼光来看,良莠不齐,以一期刊物为例,作品一般的多,也有三几篇优秀的,就那样了,呵呵。从作者的身份来看,从作者简介中不难看出,都是市里的作协会员和散文学会会员,外加小部分文学爱好者,基本上都是兼职。就是说,文学只是他们的一个爱好,他们都是在从事某种职业的同时,业余写作的,文学只能给他们一种信仰,一种可以宽慰自己的名誉,没有专职作家,可以靠写作吃饭,要吃饭生活,为稻粱谋,反是要靠其他职业去谋生了。从他们写作的作品内容看,基本上都是坚守一隅,反映社会底层人的生活,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的生活讴歌,生活气息很浓,深刻的作品不多。大概就这些了。
后面一想,我呢?人家尚且有个名份,某某市作协会员,某某市散文学会会员,我有什么?同他们相比,在网上苦苦码字,免费给人展览,兴许人家大人还没兴趣看,这样说来,不更是个文学苦逼吗?时常苦闷地问自己这个文学苦逼,连个半拉文人都算不上,却要费心熬血,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值得么?如果不是为了半辈子的爱好,早就尥蹶子跑哪去了,还他奶奶的写作!屁吧!所以说,看到了这帮人,俨然看到了自己最可亲的乡亲,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些说不出口的可亲可敬的意思。我爱你们,那些爱好文学默默耕耘的人们。这里,我似乎看到了,那些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在林大哥家里,手里拿着各自写作完成的稿件,大家坐在一起,共同探讨文学。我还看到了,那个桑编辑,在同林大哥喝过几杯后,开始替人改稿子,又一起商讨稿件去留、主题谋划、版面设计等等事宜,不一而足。那些原来说林大哥“作风”不好的,“酒鬼”“鬼混”“风凉话”的,原来是被大家不知底细,误解了。哈哈。也有人说爱好文学是一种病,算是同病相怜吧。爱屋及乌,我在心中祈祷:苍天啊,愿文学救赎人类,救赎心灵。
冬去春来,春暖花开。今年春天,我没在家中。自然,也没看见林大哥。我问老婆,看见林大哥了吗?老婆说,没看见,可能春天也不在家中。好像拉个行李箱走了。去省亲去了吗,还是出去另谋职业打工去了?我想起了我的投稿,可能也要杳无音信了。投稿是没有稿费的,只是个展示。呵呵呵,想要个虚名都不中,那就算了。罢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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