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愈打愈能打出个花草。老头数番,老古董似的讲什么“十三不靠、门前清、清一色、杠上开花”,这加两番那加四番的,一点不利索,最后让它弄得头皮发麻,还看不出个究竟来。现在麻将没那么多讲究,只图个“快”,把“字”都捡出去,仅剩下三门牌,还嫌乎慢,先是“幺九”做长,后是“二五八”,多一颗牌做长糊牌几率就大。驴觉得还是慢,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新牌路,“乱长带混子”,详细阐述你也不一定搞得明白,这样说吧,老头数番好比老牛拉破车,在于享受过程,到了“乱长带混子”就赶得上骏马奔驰,要的是快速出结果,一人赢钱三家掏钱,没有“点炮”“侥幸不点炮”一说,把把见血封喉,不糊牌就得掏钱,赢钱赢得多,输钱输得动钱,说到家,就是说码子加大了。还不过瘾吗,驴说:“不是嫌乎人多插不上手吗?来来,咱们做‘二八’杠子,人人都可以参与,更热闹。”麻将“二八杠子”更简单,猪脑也会打,三门牌再度捡出去两门牌,只留下“筒子”一门,加上“幺鸡”四张,庄家洗牌分牌,押旁边三门中间还可以押,门上也可以帮,三门加庄家一家两颗牌,揭开牌跟庄家比点大点小,点大的赢钱,点小的输钱,就这么简了不只一个单。这种玩法有个比较形象的名字叫“一揭两瞪眼”,还有个比较歹毒的名字“喝血”,码子看起来不大,实在却小觑不得。
那天打了一天麻将,傍晚到一家门头不大的酒家吃饭,看到一间屋子闭门在玩扑克。不让随便进的,熟人领进去的。几个人吞云吐雾,满屋子烟糟糟的,却安静得很。悄悄问他们,这是玩什么?“喝血”。两三颗扑克牌,庄家“鲶鱼”包了。一把几百块钱的出入。庄家“鲶鱼”牌运不济,不大一会功夫,就这么说吧,我们要的菜还没端上桌,“鲶鱼”输光了,拍拍屁股走人。赢家都在那里喜滋滋清点战果,看眼的都有份每人分一百块“喜钱”,算计算计,“鲶鱼”总数输了约有七八千动物币。吃饭的时间,大家议论,今天“鲶鱼”没有点,一般情况下庄家都赢钱,现在是三喝一的“血”,分配下来赢不动钱,如果庄家有点,往上押钱的输红眼啦,一家输个万儿八千,那局可就大喽,庄家一家赢个三万两万动物币,可就“吃着肉”“喝厚的”啦。原来这么厉害啊。局越大,过程一概省略过去,玎珰三下五六十,亮牌看大小。钱是一堆废纸,只看见钱过去过来,一沓沓多的根本不数,用尺子卡,那绝不是“玩”了,纯属于“赌”。掷骰子、牌九、麻将扑克牌“喝血”、扑克牌“炸金花”这类简易的玩法,玩的就是“钱搬家”,直筒子过去直筒子过来,纯赌无疑。“喝血”这名字听起来就有些瘆人,如同恐怖厉鬼撕裂人的喉咙喝人血,如凶猛禽兽虎豹利齿咬断猎物的喉管,都是一招制敌,快速制胜。想来,“喝血”名字的由来,一路也是伴着血泊走来的,真实而残酷。
邻居知道我嗜好麻将,他们一行三人喝过酒后,过来找我陪他们耍耍。本来不想过去,都不算太熟,但碍于邻居的面子,加上手痒痒,就过去啦。码子起的挺大。打到半中腰的时候,我就尝到了苦痛。头皮一麻一麻的发昏,胆战心惊,心里越害怕越给人家“放炮”,打到最后简直不敢出牌了,草木皆兵,你手里任何一张牌都有可能是张“炮”牌,吓瘫瘫了。两三个小时,输了七八百,颓丧窝火。回家一琢磨,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三人成天不拆帮在一起灌歪猫尿,好的一个鼻喉眼子出气,出门穿一条裤子走道,他们三个之间点炮都不好意思糊牌,专等我“点大炮”就糊牌,我明看着别人打这张牌不糊,心里记着,过个一圈两圈,我打出去马上就给人家“放炮”。一把半把的尚可,把把这样,你输钱上火不说,简直不会打牌了,时刻在心里算计着别点炮,可防不胜防啊,炮筒老早就瞄准了你。这名就叫作“三捉一”,三个人掣肘一个人,你还有个赢?才出神了呢。更有甚者,有次他们领一位当过派出所所长的公安,在我那里打麻将,我对门刚打出一张六条不糊牌,隔了一家,轮到我这里打出一张九条,他推倒麻将说糊啦。我看看牌,心头当即不悦,脸上仍然和颜悦色地说:“你叫牌六九条子,我对头刚打出一张六条你不糊,我打九条你怎么糊?你也不能糊,还没过圈嘛......”我在心里骂他真狼,糊牌挑拣着看人,我对头是他一个单位的,他故意糊我的。都是熟人间玩几把,哪好这样?他装个鸡巴精,辩解说:“可以这样。以前我们打,可以这样糊牌。”我嘴上没说心里说,你以为你还是当所长那会,耀武扬威的别人看你脸色行事,你愿意怎么糊就怎么糊,一点规则不讲究。我怎么看公安打牌都狼么么的,人品不行。
晚上,驴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开小吃部的小张也在那里,驴简单一介绍,说你们四个凑个局,我打了一天麻将,累了正好休息一下。小张我凑付过几次,那次驴说他有个朋友开小吃部,他请客大家去搓一顿,一个是赞助赞助买卖,吃完饭顺便在那里搓两把麻将。小张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我们在那里吃喝,等吃饱喝足,小张连厨房菜板子都没拾掇,匆匆忙忙往嘴里扒拉两口饭,风风火火又陪我们上了麻将桌。另外两个人都不熟悉,好像他们说他俩也是今晚才认识的。其中一个人没啥印象,穿戴整齐,连衬衣袖子的扣子都有板有眼地扣上,看起来利利索索。还有一个印象比较深,高个挺瘦气的,可能他的腰塌了,总喜欢一只手扶在后腰,佝偻着个腰,像个“大虾米”。麻将不声不响地打了半天,感觉越打越别扭,又出现了以前的那种情况,这两个人“点炮”互不糊牌,专糊我和小张的,小张输得多,我看看自己输个百八的,不想打了,望望小张说:“咱还打啊?”那意思散伙得了。小张不算,就想捞回本来,说:“打几把,打几把!才几点。”结果,他越捞越深,钱不够,又把睡着了的驴叫起来借钱,最后还是输了七八百,连带把我也拐进去输了四五百。散伙的时候,那两个人头里先走了,小张在楼梯过道暗中凑近我,像地下党接头时一样小声说:“有鬼!”我也没言语。钱都给人家了,再说,也没抓着人家手脖子,瞎嚷嚷什么。
以后,我就注意上了“大虾米”。我发现,这个死东西扶着个佝偻腰,常出现在东家西家麻将桌上,瘾头不轻。我也断定那次麻将两人耍鬼,但没证没据也不能怎么地他,干生闷气。有次喝酒的时间,我跟朋友说起这段事,朋友说,这好办,他有个好朋友在公安“黄赌毒”上班,正好需要这样的干粮,到时候如果你能发现他的行踪,你打个电话给我咱举报他。我觉得是个好主意,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报一箭之仇。正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大虾米”呢,转转来转转去,又转转到我常光顾的一个大院里打麻将,还是常客,我一看见他那个死样我就生气,心想这不知死的鬼撞门上来啦,这回要好好制伏制伏他。我盯梢了好几次,心里又有些不忍,心想这事累赘了别人也够冤枉的,怎么办才好呢?但望见“大虾米”我火就不打一处出,一想他骗了我的钱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次看他们正打得起兴,我咬咬牙拿出手机准备举报他,可就在摁朋友手机号码的当口,他们纷纷涌出门外——散伙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动这个心思,可能天意,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跟这鬼东西一般见识了。
现在,一时半歇还能看见“大虾米”,他的腰佝偻得更重了,整个身子都快俯下去啦。看见他,我就生气,在心里咒他:“快死吧!”胡思乱想,就寻思找几个人夜里把他拖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套上麻袋暴揍一顿,打他个半死不活,——可转而一想,你跟个好死的人计较什么,让他自然灭亡算啦,骗的那些钱权当给他买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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