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报上连续两天刊载的一条消息，让老王焦虑且揪心不已。一位彩民中了一百六十万的大奖，眼看就要过期报废了，至今无人认领。虽然这事跟老王一毛的关系都没有，可私下里老王直跺脚，在众人的纷纷议论叹息声中，老王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里，望眼欲穿，望穿秋水。他有这毛病，皇帝不急太监急。

    老王不算老，在世上很不潇洒地走一遭，一晃荡五十多岁的人了。如今虽说生活好多了，不至于“人过五，脖埋土”，但毕竟还是有诸多的沧桑感。总结自己这一辈子，老王难免长吁短叹。部队退役回地方，结婚生子，在单位里好不容易混到个科长的职务，不想天塌下来了，单位倒闭，老王夫妻双双失业。天塌下来高个扛，老王没有埋怨，搞过长途贩运，干过出租，开过公交，打过零杂，十行的营生经历过八行，折腾了半辈子不见得有啥起色，最后在一私营企业里帮忙。就这命了，命八尺难求一丈，按老王老婆的说法，人家哪个不是金命钱命的，唯独老王这辈子是穷命苦命，家里日子过不好，合该他是。提起这事老王老婆就伤心掉泪，男人挣不着个钱，家里老婆孩子跟着遭罪受累，为了补贴家用，老王老婆没少出门求职干零活，挨过多少白眼，下辈子宁肯嫁鸡嫁狗也不嫁老王了。

    老王这人其实也没啥歪歪毛病，男人吃烟喝酒正常，外头没有女人，不抽不赌，平日里又很节省，他就一样爱好“买彩票”。即使买彩票，他也不是那种狂妄无度一掷千金的主儿，一次最多买十元的，多了舍不得，一俟兜里有了零用钱就买，坚持不懈，也算得一位忠诚的“彩迷”了。买了若干年，难道说就没中过奖吗？说了也不怕你笑话，或许真的是命运不济吧，几块十几块的好像有过几次，过百的根本就没有。但老王从不气馁，他有个很大很大的梦想，也是他矢志不移的抱负，他总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中个大奖，苍天不会辜负有心人，馅饼保不住哪天就会砸中他。旁观者怀疑老王可能受了啥刺激，得了“幻想焦虑症”，看他得闲空就找人研究彩票，不免暗中嗤笑他。

    如今金钱横飞，权色涌动，男人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女人为了钱可以松开裤腰带，人心不古，别说个把老王，谁人不受刺激呢！有一个财富神话故事，一辈子都铭刻在老王的脑海中。老王上班的原单位不是有个绰号叫“穷大胆”的工友吗，“穷大胆”在单位倒闭之前因为好吃懒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被单位开除。在社会上混荡了几年，也没啥来头，饿不死就是。合该他时来运转，要不说滚滚财富来了挡都挡不住，机遇来了。有一天，“穷大胆”站街碰上个打矿的朋友，或许是惺惺相惜，两人见面一交谈，那朋友便大倒苦水，原来那位朋友豁上全部的家当去打金洞子，半年多的光景，赔上了全部家产不说，连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都赔个净光，实在借不着钱了，金子见不着半点影子，打心眼里觉得没有指望了，懂行的都说那是个废矿，没有金线，那位朋友只好放弃了，正寻思找点活儿干干还债。“穷大胆”说：“那我去打吧？”那位朋友寻思“穷大胆”一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那矿洞子废弃了也就废弃了，还不如送他个顺水人情，便说：“那就给你吧。赔了别怪我就是。”你猜怎么着，“穷大胆”去了打了不足百米，“轰隆”一炮打出个大“金包包”（明金）来，一夜暴富！“穷大胆”发了！

    大富由天。“穷大胆”发大财了，街坊议论纷纷，要不说这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争抢无用，老天爷给定的。有人给“穷大胆”测了四柱八卦，皆言大富大贵。“穷大胆”为人也很仗义，帮那位朋友把欠债还了，最后又给了那位朋友马虎二百万。完事后，“穷大胆”先找到原单位领导，紧紧地握住领导的手，诚恳地满含感激之情地说：“谢谢领导！万分感谢领导！当年如果你不把我扫地出门，哪能有我‘穷大胆’的今天！......”弄得领导啼笑皆非，脸上红一会儿紫一会儿，心里不是个滋味儿。“穷大胆”又把昔日的穷哥们聚集在一起，摆了七八桌，老王也应邀去了。“穷大胆”喝得七歪八倒，唾沫乱飞，拍着老王的肩膀说：“兄弟！....如今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兄弟！......”这一幕，便永远地让老王记在了心间，几乎成了鼓励老王生活的一种信念，终有一天，我老王也会出人头地的。

    那天，老王开车陪现在的老板去外地办业务，业务办妥后，老王开车不往回走，七绕八拐进了一条小胡同，把老板转晕了，对老王说：“你把车开到这地方干啥？外面卖烟的地方多的是。”老板以为老王又要买烟。

    老王停下车，告诉老板说：“不买烟，买彩票。要不，你也下来看看？”他没敢直截了当撺掇老板买彩票，老板是有钱人，只要能下车来，买几张彩票那是老现成的事。老板在车里偏头往外瞧，才看清店的牌匾是家彩票站。

    “下来看看？”老板说着偏腿下车，和老王走进店前才发现，这家彩票站没人，门上了锁。便往后赶。

     路上，老板顺便问老王说：“老王，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有家彩票站呢？”老板不解，搁在外面，也不需打听问道，直接能把车开到彩票站跟前，的确有些蹊跷。

    “以前我们来办过几次业务，我早就探听过了。”老板听了嘴上没说，心中有些怫然不悦，难怪平日里让你们出门办业务回去得晚，原来把时间都耗在了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啦。二人各想各的心事。

     老王看老板不说话，故意跟他拉呱说：“老板，你知道这期彩票多少奖金吗？”老板哼哼鼻子，他对彩票漠不关心，认为那都是月球上的事，能看见嫦娥但你摸不着，中奖几率太低，枉费了心思和钱财，不值。人心隔肚皮，人的思想就千差万别，有理智的，也有不理智的，有看透的，也有朦胧沉溺的。

    “一千五百万！”老王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喔？”老板吱了声，表示疑问。老王解释说：“前几期大奖都没得出，累积在这一期，一千五百万哪！”说着，老王又是一声唉叹。

    看老王好像很是挂念，老板笑笑说：“管它多少钱吧，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谁都知道这钱水中捞月，不好得。

    老王断然否定老板的话，说：“不对！如果我们买，中了就是我们的，我们不就一下子发大财了嘛！”

    老板乜斜着眼看了老王一眼，心里说他，老王啊，你头皮还没有鸡巴蛋皮厚，这事还能有你的干干股，净是白天做梦娶媳妇，茅屎坑里捡金蛋，痴人痴梦。

    说着话儿，老王半路上冷不防把车吱溜一下又拐到路边一家店前，老板抬头一看，商店兼卖彩票的。老王撺掇老板说：“老板，咱俩都买几张，你运气好，没准就是一千五百万的大奖得主！”老板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老王把外地的彩票站都摸透了，歪心思就是多；好笑的是老王一辈子穷怕了，做梦专做大个的。得了，反正车也停下来了，冲着这一千五百万买几张权作儿戏，也不妨碍什么。老板要替老王掏钱，老王不同意，说这事有讲究，必须个人掏个人的。

    老王买了十块钱的彩票心才踏实下来。老板对老王说：“买彩票你干嘛非要到陌生的地方去买？多不方便。在我们当地买就是了。”

    老王告诉老板说：“老板，我们研究过了，到外地买彩票中大奖的几率高，这就是我拉你出门买彩票的原因。尤其像你这样很少买彩票的‘生手’，命里财气又大，不比我们这些常买彩票的‘臭手’，中奖的几率更高！再说了，一旦在本地中奖，彩票站敲锣打鼓的，都熟悉，哪有不透风的墙，犯了兵家大忌啊.....”

    老王故意掏老板的话，说：“老板，你如果真中了大奖，按规矩可要分一部分给我啊，是我带你过来的。”这才是他真心想要的承诺，他了解老板这个人，只要他答应过的事，一般都能兑现。

    老板笑了，他没想到老王的鬼心眼就是多，连中奖后的事情都想到了，这哪跟哪啊，八字还没一撇呢。老板爽朗地对老王说：“行！要是真中了一千五百万，肯定分你个百八十万的！”一千五百万！的确诱惑极了。人活世上，忙忙碌碌的，不就是为了钱吗？有了这么多的钱，这辈子再也不用奋斗了，可以轻轻松松的买地换车，可以扩大业务，还可以配上女秘书，过上大款舒适的生活。但凡活个人，可能都感觉憋屈，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太多，世界回报自己的太少。

    老板正做着春梦，老王这边不乐意了，他显然是动了真气，在车上使劲地甩着脑袋，说：“这可不行！你中这么大的奖，少说还不得分给我个三百四百万，别人都是三沟一，到了你这里百八十万也好意思拿出手来！”他就差明着说老板小气吝啬了。

    老板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老王的胃口这么大，一个给人打工的，索要的超出了他的想象。老板解释说：“你看我要中了大奖，扣去三百万的税，再‘被’捐点，兄弟姊妹父母每人再分给他们一百万，再还还贷款，统共还能剩多少呢，你要的那么多。”

    老王怒气未消，话说出来就不太好听，说：“你若没有我带你买彩票，你一分钱也不会得！你还不如我！我要中了大奖，帮你先把贷款还了，区区小事，再给你添辆好车，你需要流动资金我还可以借一部分给你.....做事要仗义！”老王看老板不语，继续说：“中奖后，我们要戴副墨镜，最好化妆一下，从后门进去领奖，防止被人盯梢.....”看老王的样子，就怕获奖辞没有准备妥当了。

    老板没有顺着老王的思绪想下去，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老王说：“你如果真中了大奖，最想干什么事情呢？”

    显然，老王对这个问题早已做好了准备。这回，老王一边安静地开车，一边慢慢地说：“我早就在家里交待过，我给家里留下一部分钱，以后可能回家，也可能好长时间不回去。我自己呢，买一辆好车，后座有可能拉上个小美眉，用一部分钱去买固定资产，赚点利息，用一部分钱去投资，最好我不参与管理年底分红......”老王没有明说他也喜欢小美眉，可能但凡是个男人都喜欢。

    .................

    买彩票的那天傍晚，老王下班后还未踏进门里，就被稀里糊涂拉去喝喜酒，是邻居老刘请的，儿子刚给他买了新车，庆贺一下。老王心里纳闷，按说他和老刘做了多少年的邻居，老刘的底细他是清楚的。老刘有个儿子在读大学，去年秋天还在老王这里倒借了几千块学费，年底才出劲拔力的还上了，今年咋就有钱买车啦，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再说老刘的儿子按理说大学还没毕业，手头怎么会忽然就有钱了呢？不可思议。老刘酒喝得高兴，也可能连他本人也感觉到这是意外之喜，今天终于在众邻居面前扬眉吐气，一个劲地劝大家多喝酒，还故意在众人面前炫耀儿子孝顺，儿子赚钱了，自己一辆四十多万的车，还给老刘买了辆十几万的车。

    酒喝多了，话就多。一平日就瞧不起老刘的邻居嫌老刘显摆，嘟嘟囔囔的话就多。老王私下里悄悄问他，老刘的儿子到底倒腾什么买卖发大财啦。那位邻居露出一脸的不屑，故意贬老王说：“老王啊，你成天价就知道研究彩票那玩意，也没见你中什么大奖，这些年白拉倒啊。”他瞅瞅没人注意他俩，便把嘴巴伏在老王的耳朵上，生怕别人听见了，又合拢了手挡在上面说：“邻居们就你不知道了。老刘的儿子在学校里被一女大款包了，给钱给车，听说那个女大款非常有钱，像老刘儿子这样的小伙子一口气包了六个！”最后一句，那位邻居加重语气，震得老王耳鼓发懵，心也狂跳。老王心里暗想：“还有这等好事，天上往下掉馅饼？再说，这样的话，那女的不成了武则天武皇帝了吗？”老王心里越咂摸越不是个滋味，怅然若失，独自一人把杯里的白酒斟满，也不管众人了，一扬脖子，一杯浊酒一口灌进肚子里去了。

    往常，老王喝点酒，会癫痫着碎步，边走边哼几句京剧国腔，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这次，他喝高了，没得唱，不知怎么东倒西歪的就回了家，倒把老王老婆吓了一跳，愣没听见动静就爬进来一条醉汉。这时，她正坐屋里暗自神伤，嘴里念念不断地惋惜，说：“唉，又一条财路给断了，背晦！唉.....”老王和老王老婆结婚后，原是老王当家，后来两口子双双失业也没改变过来，一个老娘们没啥过人的本领，养家糊口毕竟还要靠老王在外头挣的钱。这些年，老王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虽说没赚过什么大钱，赚多赚少都拿回家了，老王也还有些男人的尊严。可这几年不行喽，在家里不但丧失了地位，还常常成了老婆的出气筒，老婆看他尽是白眼珠子多，不待换色的。道理很简单，家里谁挣的多谁说了算，老王挣的少，自然屈居下位。老王老婆现在比老王本领大。

    前些年，老王老婆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今天告诉老王某某当老板了，明天告诉老王某某升官发财啦，如数家珍，弄得老王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混来混去，唯独老王如同急于怀上的少妇，“同饮一江水”，偏偏多少年肚子里闹不出个动静来。老王老婆就数落他，说：“扛过枪的，同过窗的，如今不是这官就是那长，再看看你这王八犊子，生就一副寒碜相！”老王原先单位的领导，在原单位吃饱了捞足了油水，原单位因经营不善倒闭后，他个人却摇身一变成了“李局”，有人说他是花原单位的钱买的官，可如今谁管这事，有奶便是娘，畜生的也算，到了兜里的才是钱。

    话再说回来，老王老婆如今有些能耐，还多亏了李局夫人帮忙，才成就了老王老婆这个人。其实，老王老婆在一家大型超市上班，普普通通的，月工资并不高，也没啥一技之长的，就是这平凡的工作岗位却干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你道怎么回事呢？原来，李局夫人常光顾她们这家超市，老王老婆眼尖，以前她随同老王到老上司李局家去拜过几次年，自然认得李局夫人，便同李局夫人拉起呱来，李局夫人一点官太太的架子没有，非但没有小瞧老王老婆，还亲热得不行，一来二去的，竟视老王老婆为好姊妹。慢慢的，李局夫人便托老王老婆把家里逢年过节收的超市卡在收银处变现，并给她一折的提成，可别小瞧了这一折，老王老婆也有几千几千的进账，她当然乐此不疲。李局夫人看老王老婆办事妥实，帮老王老婆又介绍了几位官太太，哪家都有花不烦的超市卡，像累赘似的急于处理掉，老王老婆回家和老王一合计，干脆八折收购算了，把收银处的小姑娘打定点化妆品什么的，大头都进了自己的腰包。老王老婆不声不响做起了这档买卖，稳赚不赔，这叫上山拾草捎带打兔子，两下不耽误，何乐而不为呢。

    老王老婆好不容易把醉醺醺的老王在凳子上扶稳，看他东倒西歪的样子，就想让他醒醒酒，她不给男人倒杯水，而是在老王耳朵前猛地大喝一声，说：“看你灌歪那么多的猫尿！告诉你吧，李局和李局夫人离婚啦，局长也不干啦！”“什么？！什么？！”这一刺激，让老王差点在凳子上跳起来，酒也醒了大半，“怎么离婚，局长也不干啦？”老王老婆又开始唉声叹气，自顾自地说：“唉，点背不能埋怨社会。唉，又一条财路给断了....这世道怎么了？”今天，一位给老王老婆超市卡的姊妹特意告诉说，李局下来有段时间了，最近又和李局夫人离了，快六十岁的人了，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都是让那个“小狐狸精”给折腾的！原来，李局有好色的毛病，常背着老婆在外打点“野食”，后在一大酒店结识了一位二十露头的女服务员，李局爱人家的美貌，女的爱李局有钱有权，李局干脆在大酒店里常年包了一套高档房间，两人做起了露水夫妻。去年，女的为李局生下了一个男孩，寻死觅活的非逼着李局结婚，结果，闹腾大了纸就保不住火了......

    老王懵懵懂懂地瞪着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他毕竟喝得不少。晚上，他破例没有看电视的彩票节目，衣服也没脱，钻进被窝就睡了。

                               （本文刊载于《中国作家网》2012.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