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妹儿寓意悠长地劝导老房说:“老房,你好好想想,我都不嫌弃找了个爹回来,难道你还嫌乎找了个女儿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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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吧,四鳖子汽车修理厂的生意可火了。前来修整机器换零配件的车辆络绎不绝,修理厂的大院内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图四鳖子的手艺好,这里的配件也是满城最为齐全的。四鳖子三十郎当岁,矮个,瘦小,两只眼睛却大,忽闪忽闪的满肚子是鬼。他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精湛手艺,在这周遭是挑头了。他老婆看着配件商店,他领着七八个大徒弟,下面还有十几个打杂的小徒弟,分成四五帮,连钣金喷漆电气焊的活都干,可以说,进了四鳖子修理厂的门,没有摆弄不好的家什。生意盛极一时,四鳖子因此也掘得他出道的第一桶金,人家福气所至,算是人的造化鳖的福了。
话说回来,这做生意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阴阳盛衰,除了要看老天爷的照量,个人的时运倒转、能力、为人也是至为关键。四鳖子的为人不好,一分钱看得铜盆大,吝啬克扣徒弟工钱,对车主漫天要价不厚道,修车费他说几壶就是几壶,几年的功夫下来,大小徒弟都跑光了,老主顾都得罪不肯光顾,自然,他这修理厂算是黄了。有意思的是,他的几个学成手艺跑出来的徒弟,在外面都纷纷打起“四鳖子徒弟”的旗号另起炉灶,生意反倒是相当红火,拉走了四鳖子不少的主顾。可谓兴也快衰也忽,一个人的性格可能会决定他这一生走不出的劫数。没办法,四鳖子找了个二不楞的小子打下手,自己修车,老婆看店,他就是吃修车这碗饭的,反正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总不至于塌台倒庄了吧。
这天上午十点左右钟吧,四鳖子正忙着在地沟里拆一辆车的底盘,盘算着回店里拿些需要安装的配件,穿一身油渍渍的衣服油头垢面刚走到店外,就听里面大声吵吵嚷嚷起来,进门一看,原来是老婆和前几天来修车的一位车主吵起来了。他老婆没个好脸色,脸憋得像个紫茄子,嗓门很大,对那人说:“我们好意给你修好车,你又嫌这件贵那件贵的,上哪修车还能不花钱?我们家的给你装上的都是好件,便宜的没给你装,你还嫌贵!我们还嫌要的少了呢......”那人看样子也是气急了,大光其火,对着四鳖子的老婆吼:“来修一次车就后悔,来修一次车就后悔!你们也太能杀人了,说好的价格算账的时候就往上猛描,在别人那里花两千多就能修好的车,到了你们这里就得冒四千,还讲不讲信誉啦?实话实说吧,我这钱拿得起,我这人丢不起!你说说看,你到哪里听说换这些件要这么多的钱,你这不叫修车,叫剥皮算了......不行,我不能给那么多的修车钱!”四鳖子的老婆不讲理,回敬他说:“那怎么办?还能把车上的件拆下来?”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斗着嘴,看四鳖子进来,四鳖子的老婆顺坡下驴,指着四鳖子对那人说:“我不管了。你找他。”说着就把脸扭向一旁。那人见到四鳖子,像是见到了救星,好男不跟女斗,他拿着算账的单子径直走过来,对四鳖子说:“当家的,我就想跟你说明白,跟个老娘们讲不清道理。你说,咋把我的帐算了这么多的钱,你日后还让人来不?咱们都是多年的老主顾了,图的是你修车艺好,可你们也不能这么没好没歹的要钱吧?”四鳖子早已心知肚明,这账单就是他指示老婆开的,杀不得穷人致不得福,赚少了他不干。可他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嘴上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慢慢说.....”车主递过单子,指给他看,说:“你说这壳体吧,没安的时候我问你多少钱,你说一千露头,可算账的时候怎么就变成了一千五百多了呢?这个这个,你单子上给我开的机油是三桶,可我的车连两桶都加不了,你是怎么干的?还有这维修费,一般的四五百块钱,我在你这里可是花了一千三哪......”车主喋喋不休地指给四鳖子看,四鳖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劝导他说:“老板,这配件质量不一样啊!就说这壳体吧,本来想给你安个便宜的,可再一想,使用不几天坏了怎么办,还不是你要重修多花钱吗?这工时费嘛,我和小徒弟为你的车重装了两次,为了不耽误你使用,昨天晚上我们二人还加了班....放心吧,老板,我一分钱都没多要你的,还有些小钱没给你算呢。像你这样的大老板,用不着为这几个小钱争争吵吵的,我给你好好修车就什么都有了,是不是?这样吧,看这么多年交往的份上,我把零头给你抹去,怎么样?”这种场合,四鳖子早已司空见惯,哪有不心疼自己钱的,可既得让客人出血,又要说些好听的安慰车主,他四鳖子可是应付自如。刚才他是故意抛话给车主听,给他点小甜头,无伤大雅。论说这技术上的事,车主自然说不过四鳖子,可提起这么沉甸甸的修车费,放哪一个人心上都有种蒙骗上当的感觉,车主只是气鼓鼓的不解气,摇摇头说:“不行!不行!太多了,你说怎么办吧?”四鳖子何等的精明,他善于见风使舵,他又是说好话撺掇又是用他惯常的伎俩,劝车主说:“老板,这样吧,不够百的我就不收你的钱了,算咱们兄弟的情谊!你看我仗义吧,你再少给一个子儿我也不干!再说了,你看我满身是油污的,忙不过来,没空跟你讨价还价的,你一个大老板也不差这几个钱.....”车主没辙,争据说:“哪再少要几个钱,总成吧?”
四鳖子心中暗喜,喜孜孜的才待要应承下来,赚个爽朗人,不成想这时候外面有人不耐烦地喊:“老板娘,怎么还不出屋子?快出来算账!”四鳖子指指他老婆,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来来来,给这位老板结结账,就按我说的办,少要老板几个钱给他优惠,可不能再少了!”他老婆心领神会,接过来说:“哪咱不就赔账啦?往后这买卖还怎么做!”四鳖子瞪老婆一眼,说:“赔也这样结账,谁叫他是咱的老主顾来,别废话了!我出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他老婆顺嘴告诉他,说:“收破烂的。我把废纸箱子给卖了,放的到处都是,挡着害了。”四鳖子出得门来,一看一个收破烂的早已把些废纸箱捆扎结实成一大摞,手里拿着一沓子厚厚的零钞正一五一十的数钱呢,他故意问收破烂的:“收破烂的,你给算了多钱一斤?”“四毛。”“娘了个逼你,你想捡哪?不卖了!”收破烂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反问他:“都跟老板娘谈好了价,我这都捆绑好了,你咋又不卖了呢?”“我说不卖了就不卖了!你滚!”收破烂的想缓和下来,陪笑说:“老板,我做点小买卖不容易,咱可不兴骂人咧,你老板大气量也别翻脸。”四鳖子可不吃他这一套,手指着收破烂的,说:“我骂你怎么啦?我还想揍你呢!你马上给我滚!”这下,收破烂的也沉不住气了,回敬他:“你骂人不对,怎么还想打人哪?你打给我试试!我成天价的跑东家跑西家,还没一个人欺负过我呢!”收破烂的欺他个矮力薄,也不肯示弱,大白天遇见鬼了,还能叫他欺负了不成?
四鳖子不由分说,上去就踹了收破烂的一脚,收破烂的急眼了,揪住四鳖子的衣襟不放,两人武扎扎地动起手来。别看四鳖子个子矮小,他还算劲棒,对手又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收破烂哪有年轻干这活的,他瞅准了这个收破烂的不是自己的对手,这才要耍横打他。再说那个收破烂的吧,也没把四鳖子这小兔崽子看在眼里,只是顾忌在人家的地盘不敢给他黑的吃,刚才比比划划的没敢下重手,这回吃了四鳖子一脚,一下子惹动了怒气,一嗷嗷的上来要打四鳖子,也是的,谁愿意受这口窝囊气呢。这回,恰巧商店里算完帐的车主跑出来,把他两个给从中间拦开了,想给双方说和说和,收破烂的也想就此息事宁人,大不了撂退走人,不赚这份钱了,可没想到四鳖子从车主的身后猛地窜出来,照着收破烂的头上重重的又是一拳,打了他个趔趄。四鳖子见有熟人在场,更加有恃无恐,嘴上还一个劲地骂收破烂的:“妈的!人家收废纸箱统统都是四毛五,他欺侮我老婆给四毛钱!你再不滚我就揍死你!”收破烂的也不算他的完了,弯下腰来满地找砖头石块,捞起一样朝着四鳖子就奔来。四鳖子一见撒腿就跑,这时候四周已围了一圈人,他拨开人群,“噌”地窜了出来,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却听身后“砰”的一声响,回转身来一看都傻眼了,四鳖子被马路上疾驰的小车重重地撞翻在地,爬不起来了。
四鳖子被众人搀扶起来,气就不打一处来,要没人拽他,哪光景怕是要上去把车给砸啦。他揉着痛疼难忍的屁股,第一句就是:“别让开车的这狗娘养的跑啦!”四鳖子恶狠狠地盯着驾驶室开车的那人,越有人撑腰他越能逞勇,他扭头找到自己惊惶失措的老婆,命令说:“让何老大找几个弟兄过来,快点!”他在心里说:“你撞我不是,倒霉催的家伙,等会有他好瞧得!”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了,回头四处找寻,对身边扶他的人大声嚷嚷:“那个收破烂的在哪?别便宜了这个老不死的!....”众人四下逡巡,收破烂的哪里还有踪影,早趁着混乱之际溜之大吉了。有人便劝他,说:“你都被车撞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那么多,快叫车送你上医院检查检查吧,看是不是撞坏了哪里?”四鳖子断然拒绝,他心里打的算盘有自己的小九九。撞人的小车缓缓地开了车门,出来一位戴眼镜的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沉稳得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他步履平静地走近四鳖子,随口说:“慌里慌张的,怎么就不怕路上的车多。”四鳖子一听气炸了肺,这人撞了人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倒埋汰他,上来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虎气,挣脱众人就要上前揍他,好歹被大家伙拉住。说话的功夫,何老大的那帮弟兄们就来了五六个。何老大是谁,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拳头大了是哥哥,江湖上打出来的老大。他的那拨弟兄,也都是些好汉不稀惹、赖汉惹不起的主儿,成天游手好闲,跟着大哥混的混混儿。这四鳖子有何老大罩着他,难怪他蛮横无理,动辄想动手动脚的。
这帮惹祸的主儿,上来就把个开车的围了起来,前面的推推搡搡的,故意找人的茬子要抡拳头打人;后面的虚张声势,唬人道:“拿钱!把人撞成这样了,没个三五万甭想走人!不掏钱就揍他!.....”开车的被逼得倒退几步,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们先别动手,咱商量商量,看我能不能满足弟兄们的要求....”四鳖子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觉哪儿疼了,来了个狮子大张口,说:“你拿出三万块钱来就放你走!否则,我的这帮弟兄可不是吃素的,今天饶不了你!......”四鳖子心里透亮,就他这身子骨搁地上摔个三五个跟头不碍事的,可被车撞了,那就得说道说道了,不花钱消灾他是万不肯答应的,而且花钱少了他也不会同意的,依他生意人的眼光,这人是个有钱的主儿。再说啦,弟兄们来帮踩场子,完事后哪个不得打定妥当,还有孝敬何老大那方面的。那人很爽快,看样也是急于脱身,对四鳖子说:“行行,我马上派人把钱送过来。大家稍安勿躁,耐心等一会儿。”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约摸过了二十几分钟,突然来了两卡车的人,大概将近四十号人,统一着装,清一色头戴工地上的蓝头盔 ,左胳膊上用白毛巾绑了个醒目的胳膊箍,每人手上拿一截铁棍或是一柄短把铁锨,下车后齐刷刷地列队站好,指挥的头目快步趋近刚才肇事的那个人,小声说:“庞总,请指示!”庞总点点头,心里有了底气,但他还是不屑于同这帮街头混混动粗,可被撞倒的四鳖子明着想讹人哪,他还是要解决的。庞总微笑着对四鳖子说:“看撞坏了没有,要不送你到医院检查一下吧?医疗费我全包。至于你要的钱嘛,咱可以通过公家解决,你也不必费那心思了。”那意思明摆着告诉他不能由他漫天要价,要讲究公道。按说庞总的意思无不可,后面又来了两车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个精明的一般也就同意了。可四鳖子偏偏不信这邪,自古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自恃在这个地盘上,还没见到何老大摆不平的事,眼看自己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他也不知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满脑门里想的都是钱,眼见得算上后续来的弟兄通共七八个人,他一招手,大声喊:“弟兄们,操家伙上!揍这个外地佬!.....”这帮混混本就是软的欺硬的怕,猛地见呼啦来了两车人,寡不敌众,心里正打怯,听得四鳖子喊要动手,脚上抹了油的早“哧溜”跑了几个,剩下的可就没这么便宜喽。庞总一声令下:“动手。”叫人家包了饺子,这哪是打架,纯属拿鸡蛋往石头上磕,不长眼的往树上撞,毫不留情面,往死里下手,不一阵工夫全部趴下。后面,亏得一人求情庞总,才没伤得腿断胳膊折 。
(本文刊载于《中国作家网》201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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