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在镇上办完事,看路边并排停着几辆车,捡中间的一辆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随口对开车的人讲价说:“到城里,给二十块钱。”那人不紧不慢,问我:“到城里什么地方?”我告诉他不远,在一个大坡的地方。他又问我:“具体在什么位置?”我说在某局附近。他接着问我:“去办什么事?”我说在镇上刚办完事,就过来了。他说:“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呢?”我这才发现,他的一双眼睛,一直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倒不急于发动车。我性子粗,并没管乎什么,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可是见他问这问那的,心中也看出些猫腻来,便故意捅破他的心思,将了他一下:“你看我是‘钓鱼’的吧?”说完,自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他还在看着我,说:“像。”我安慰他:“放心吧,我不是。快走吧!”他这才缓缓地启动车。
之前,我在这打过几次车。这里停的全是周围村镇上来的面包、二手小车,均没有出租手续。有爱说话的开车的,在路上会跟你聊,大家很警惕,一般外来的陌生人看你在镇上办事,走的时候才会拉你,忽然冒出来的或是到邻近县市的,给的价格再高也不去。我说,那样不是就赚不着钱啦?他说反正赚不着几个钱,一般都是熟人用车。因为没有手续,好多开车的在外面吃过亏。上面常有人下来“钓鱼”,一般装着租车,把你骗到城里的某个大院,进去了,马上把门封堵了,乖乖的只有束手就擒。难怪这人对我这么谨慎,因为我来的时候他没发现我。
路上,我顺便问他:“你对‘钓鱼’这么害怕?”他说:“害怕,不害怕是假的。”他告诉我,去年被钓了一次。我一听,来了兴趣,问他:“罚款没?”“罚了四千。”“哇!不少啊!”“我一年才挣个三千四千的。”我有些不解,说:“才挣这几个钱,成天还提心吊胆的,没啥意思吧?”“我不是靠这个生活的,”他解释说:“我是退休的,在家闲着没事干,心里堵得慌,才出来干点,顺便散散心。”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位老者。我开始同情他,问他:“你没找找人、托托关系,让他们少罚点?”“找了,也不行。因为我和他们打起来了,讲不下来。”
我有些忿忿然,自以为有些知识,“博闻强记”,对他开讲了点世界上的事:“在国外一些国家,都鼓励私家车顺路捎人,一个是....一个是....”谁知他竟然也知道不少,说:“这样可以缓解公路拥挤,还能节省资源...”我叹口气,说:“我也讨厌他们!政府给他们权力,他们不是为民所想,而是挖空心思在想怎么能利用权力,为部门利益找好处!就说我以前办的开车上岗证,过期了,去审,高低不行,就逼你重新交钱办个新的!你说现在什么都跟世界接轨,石油的价格跟发达的国家接轨了,国企老总的年薪几千万跟外国接轨了,我没出过国,不知道外国有没有办上岗证的,其实驾照都考过了,再办个上岗证岂不是画蛇添足?这是不是乱收费?这用不用跟外国接轨?怎么到了触及某些部门利益的时候都集体哑语了,怎么现在就没有替劳动人民说话的呢?.....”我口无遮拦,话越说越多。
他说:“我最早是放电影的,后来在广电部门上班,现在退了下来,其实我也有些看法....现在有些人不是正儿吧经在替政府干活,有好处就管,没好处就可以视而不见,手伸得很长,只要沾上个公家人就到处玩权弄权,哪还管底下的人!好多事情....”到底是公家退下来的人,会说话,不该说的都省了,他最后说:“我看上面的政策是好的,有些不好的风气早晚要变的。”不知是要在我面前表明观点还是真的这么想的,他最后如斯说。
车快到的时候,大家都不再说话,车内有些静。他的喉咙里像拉胡琴,我试探地问他:“你有哮喘?”他点点头,说:“我多少年的哮喘病。”我又有些害怕,坐这样的车的确有些担心安全。车停了,我给了他钱,又问他:“你看我像公家人?”他点点头,有些肯定地说:“你就是公家人。”我笑了,我真的不是公家人。公家人哪有像我这样敢讲真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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