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utal Free

暴力救赎

《体育画报》撰稿人 Moritz Tschermak

因暴力犯罪入狱，又以暴力的方式缩短刑期--在泰国的部分监狱里，参与泰拳比赛成为囚犯提前出狱的重要"武器"。

在我们的视线之内，两名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正在做准备活动：转动每一处关节，确保在接下来的打斗中能最有效地杀伤对手。他们将会使用最拿手的侧踢和肘击，泰拳中最有效也最具观赏性的动作。在这里，没有怜悯和恩慈，残忍凶暴才是"美德"--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会是问题，因为他们出现在这里，孔普雷中心监狱的原因就是犯罪--通常都是暴力犯罪。而现在，通过监狱组织的泰拳比赛，通过最擅长的解决方式，他们有机会提前通向自由。

热身结束，考班和迪潘套上了白色的运动短裤和T恤，藏起了因为时间久远和技术粗陋而变得青幽幽的文身。那是一些不容易辨识，更难以理解的图案，据说可以赐予他们力量--如果狰狞带来的震慑也算是一种力量的话。穿戴完毕后，他们对着墙壁虔诚地鞠躬行礼。墙上有一张佛像，还有一张他们的偶像播求的海报。播求从八岁开始练习泰拳，获誉无数，几乎可以算是这所监狱内最被尊重的公众人物。

敬拜和祈祷之后，考班和迪潘跃上绳圈，赢得一阵低沉的喝彩。今天，在这里，泰国首都曼谷东北方向200公里的孔普雷中心监狱，他们将用自己的拳脚缩短告别囚禁的路程。通常来说，赢得五六场胜利，就可以大幅缩短刑期，告别这个令人窒息的拥挤之地。长年以来，泰国的监狱处于"爆满"的尴尬与苦痛中。政府设定的目标是保障每个囚犯有至少2.25平米的生活空间。而现实则是，全国监狱内逾30万的囚徒，人均空间不足政府目标的三分之一。囚满为患的重要原因是暴力犯罪和毒品问题频仍，政府对此绝不姑息，但仍斩杀不绝。在泰国，平均每十万人中，就会有大约450人因犯罪而被投入监狱，而这一数字在德国、日本这样的发达国家，大致只有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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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 刻苦训练当然是为了打赢比赛。虽然有时候比赛结果缺乏悬念，但无论对于参与者还是观众来说，他们都对泰拳投入了巨大的热情。

泰国国王不时地会进行大赦，比如国王或是皇后的生日，赦免人数至少都在两万人以上。尽管有这么一道定期开启的减压阀，但其存在意义也仅是聊胜于无。相较于期待大赦，通过参加监狱系统的泰拳大赛减刑更受囚犯们欢迎。这个听起来像是尚格云顿主演的电影里的情节的解决办法，也得到了泰国政府的大力支持。在泰国的许多监狱，泰拳训练已经成为了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监狱内部和监狱之间组织泰拳比赛，由来已久，也是泰国监狱生活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不过邀请外籍格斗选手参与，则是最近两年才有的新鲜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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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镜 通过拍摄监狱内的泰拳比赛，我们也得以更多地了解了泰国监狱生活的真实面目。狱舍内不但有佛龛，也有电脑，但最显眼的还是泰拳的痕迹--几乎无处不在。

这个"新意"来自一名爱沙尼亚籍的泰拳推广经理人。坊间流传他通过转播、视频产品制作等环节捞够了油水。更有传闻说他要求监狱拳赛中胜出的犯人和他签约，出狱后成为他的拳手。对于我们的求证，这位满脸虬髯的壮汉用一连串的脏字和扭曲的五官表达了不屑。他要求媒体隐去自己的名字。在他的表述中，他只负责帮助惩戒所，监狱的管理机构，寻找合适的外籍格斗士。他的格斗士通常来自加拿大、伊朗、乌兹别克斯坦和阿塞拜疆。这些格斗士会和泰国监狱内优选出的拳手展开连环对决，整个赛事持续大约三个月。

我们见到莫塞斯·洛佩兹的时候，他正在曼谷的一所体育馆内训练。三天后他将迎来自己的比赛，而他今天的训练重点是自己的蹬踹技巧。这个体育馆属于一所名为"世界监狱格斗协会"的组织。事实上，这个名字古怪的协会，是为了泰国监狱内的拳手特意成立的。这座体育馆修在一个废弃的市场内，周边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四处晃荡的野狗。简陋的馆内最显眼的是四个暗旧的沙袋和两个拳台。

莫塞斯·洛佩兹对今天的训练很看重，因为他已经有八个月没有参加格斗比赛了。此外，他的左肩也有一些问题，那是一次严重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在洛杉矶，我驾驶的车被一辆大型SUV撞上了。当时我的念头就是'我死定了'"。猛烈的撞击让他陷入了昏迷，并被送进了急救中心。他的命被抢救了回来，但是他出院后失去了工作。过去他是在医院负责病人转运的，但车祸后遗症让他无法再抬起担架。无力抬担起病人却选择继续参加格斗？洛佩兹对此的解释是："我过去的生命在那次车祸中走到了尽头。是时候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我想证明我还行，还能打拳，还能做很多事。"所以他在去年五月搬到了曼谷，住进了"世界监狱格斗协会"为他安排的旅社。虽然他有六块腹肌，发达的腿部，但他的声音和缓温沉，和周遭的环境以及他要迎来的比赛，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

72小时之后，洛佩兹将要迎战的对手考班也正在孔普雷中心监狱的灰白色围墙内猛踢沙包。考班看起来比洛佩兹矮小得多，只有1.68米的身高和55公斤的体重，但却有着一种野兽般的慑人气势。临近比赛的这个阶段，他每天训练两次，每周练习六天。在他们的训练场的墙上，一张A4纸上打印着他们的基础训练项目：50分钟跑、25分钟跳绳、10分钟单独练拳、20分钟打沙包，最后是和教练对练20分钟。当然，在这些项目中，还要穿插进400才仰卧起坐和120个俯卧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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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时间 在孔普雷监狱，泰拳是信仰，是图腾，是提前出狱的机会--当然，也是社交机会和交流手段。虽然是练泰拳，但练习者有着在监狱中最放松的表情。

考班从八岁开始练习泰拳，不满二十岁就已经是泰国东北部伊森地区的区冠军。他在家乡很有声望，有以他为招牌的拳馆。他现年28岁，在著名的蓝比尼泰拳场参加过不下200次正式比赛--如此成绩，意味着他完全可以靠打泰拳生活下去。在入狱之前，考班已经转为职业选手，直到他犯下命案入狱。那是三年前，他在已经喝得微醺的状态下和一帮朋友转战另一个夜店，又在酒精的怂恿下对着一个略有姿色的姑娘上下其手，并最终引发了和姑娘的男友之间的打斗。被血勇冲昏了头脑的考班失手捅死了对方，因此获刑十一年零六个月。

不过这样的量刑对于泰拳高手的考班来说缺乏实际意义，因为他可以通过监狱内的拳赛，通过继续使用暴力，将刑期缩短到四至五年。他是监狱内的拳斗之王，比他高大得多的外国格斗士对于他来说全然不是问题。他在参加的六场比赛中全都取得了胜利，两次成为监狱内的泰拳冠军。孔普雷中心监狱的狱长查罗素在宣讲监狱泰拳的时候显得志得意满。这个年过六十，管理着孔普雷监狱内4700名囚犯的狱长，总是穿着笔挺的制服，前胸挂满了勋章。他的手边总有一本杂志，封面上他的笑脸清晰可见。

查罗素很喜欢强调泰拳比赛对于囚犯的教化意义："让他们明白好运是可以用规则允许的方式争取到的。"让囚犯通过泰拳提前出狱，是否对于那些受害者来说不够公平？查罗素不喜欢这个问题，但他试着给出一个能够接受的解释："我们计划对监狱内的拳赛最推广，未来会用相关收入建立一个基金，帮助那些受害者及其家属。"查罗素最喜欢讲述的话题是泰拳赢特赦的历史传承：1774年，当时的泰国还叫暹罗，国王碧尔马什抓了上千人，让他们参加泰拳比赛。最后在一次节日庆典中，一个囚犯连续战胜了十个碧尔马什的卫兵，令国王震惊，并赢回了自由。

讲述这些的时候，查罗素似乎找到了帝王的感觉，气势更盛。为了构建自己的这个小王国，他还从其他监狱申调优秀的拳犯。谁能进入孔普雷，谁能上场，全由查罗素一个人说了算。就像泰拳只是不允许攻击极少数要害部位，其他手段一律可用，孔普雷监狱内的拳赛规则，也缺少明确的条文。最终的解释权总是归狱长，他总能找到理由。比如2009年，一位有着世界级水平的拳手入狱，刑期20年。按照之前的规则，他在服刑一年后就可以参加监狱内的拳赛；但查罗素紧急宣布规则需要修改：囚犯必须在自己的刑期已过了四分之一后，才能获准参赛。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这位职业拳手没有参赛，反而被赦免了16年的刑期提前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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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一刻 拳赛充满残酷，没有持证的医生在旁，至多只有监狱的工作人员在拳手受伤的时候做做冷敷和安抚。但泰拳却带给了很多拳手安抚和平静，比如苏哈普就有机会在拳赛之后抱起了入狱探监的儿子。

民众对孔普雷中心监狱的拳赛已经开始出现审美疲劳，但他们对于泰国拳手和外籍格斗士对打还是充满兴趣。这就像是挽救收视率的一剂强心针。事实上，很难说这类比赛有多少悬念。泰国拳手输掉的可能性很小，他们接受过至少是半专业化的训练，而且熟悉泰拳规则。而他们的对手，且无论他们真实的打斗能力如何，至少对于泰拳是不熟悉的，但他们被要求必须按照泰拳的方式去战斗。迄今为止，孔普雷监狱内举行过的46次本土拳手对战外籍斗士，泰国人输掉的比赛只有五场。每一次泰国拳手获胜，都有摄像机、照相机和文字记者一拥而上，众星捧月。所以对于洛佩兹来说，他恐怕早已洞悉了无法获胜的命运，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但在赛前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也表示："如果我输掉的比赛，能帮助一个战斗的人缩短刑期，听起来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儿。"

比赛当天的气温高达34摄氏度，查罗素像国王一样端坐在主席台上。一支两人乐队卖力但毫无美感地弹奏着，第一首歌是后街男孩的"I Want It That Way"。在200名囚犯观众的注视中。系列赛拉开帷幕。第一场较量中，阿塞拜疆来的拳手开赛不久就被打得左眼血肿。不过对不起，拳台外没有医师伺候。比赛最终，泰国拳手以点数获胜。接下来的一场更加滑稽，伊朗拳手明显占优，但最终却被判告负。前四场战罢，泰国拳手三胜一负，战绩上优势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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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天的重头戏还是考班和洛佩兹之间的对决。两人还未登场，台下的囚犯就已经聒噪起来。他们开始公开下注，赌注是香烟。没有人赌输赢，那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他们赌是否会出现K.O.。两人之间的"重量级对决"看起来也并没有比前四场更精彩多少，只有考班像电影里的明星一样摇头晃脑。他在第一回合试探了洛佩兹几次，然后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他并没有戏耍洛佩兹太久，第二回合他就以一次利落的扫腿踢中了洛佩兹的右耳后侧；后者旋即倒地不起陷入昏迷，比赛也就此结束。随后是一拥而上的泰国媒体，仿佛考班刚刚赢得了一场势均力敌的苦战。

一切就像剧本，没有什么惊喜。第二天，洛佩兹出现在了租住的旅社的阳台上，动作迟缓地喂着他的宠物鸽子。"我打算恢复一下，继续参赛"，他有气无力地谈着他的计划。而我们没再见过考班，传说他最长也只会在孔普雷中心监狱再服刑一年。

说实话，我们很期待看到监狱内泰国拳手之间那种真实的，拳拳到肉，为了一个缩短刑期的机会搏尽全力的战斗。但是很遗憾，那些是不被展示的，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套游戏规则。 编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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