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往事(112)姥姥
(2018-06-08 08:45:10)京东往事(112)姥姥
我的姥姥是北京郊区的一个普通农家妇女,个子不高,脾气特好。因为姥姥家是郊区的大户人家,姥爷又属于长子长孙,所以姥姥的辈份也非常尊贵,村子里除了我和妹妹称呼“姥姥”外,全村人都称姥姥为“大奶奶”。
姥姥的一生很不容易,生了七个孩子,活下来六个,还比姥爷大两岁,据说当年姥姥的婆婆说“娶个大点儿的媳妇好使唤”,姥姥在婆家的境况可想而知。据说姥姥结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很快就把婆婆给的钱都散给了娘家的晚辈们,结果回家就被没收了财权。所以姥姥的一生就是只干活儿,没钱花。再加上旧社会生孩子比较早,我大舅妈家里条件好又嘴甜,把管家的奶奶婆哄得可高兴啦,所以姥姥在家无论是当儿媳妇还是当婆婆都没有什么地位。好在姥姥是一个心眼宽绰的人,所以居然以84岁善终,这在上世纪的90年,也算是高寿了。
我一直都说自己是开了天眼的人,其实就是能感受到冥冥中的人体信号。姥姥去世那天是6月6日,本来再多等两个月,姥姥就能花到我挣的钱了。然而那天我跟着学校去承德旅游,回来的路上总是感觉自己心神不宁,于是在东郊火车站我就提前下车。从公交车上下来,老远就看到了大姨和姨夫的身影,我老远打招呼发现他们并不热情就急匆匆望街里姥姥家去了。回到家,我家并没人,街坊告诉我父母也都去姥姥家了,姥姥刚才摔了一个跟头,赶紧去看看吧!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发现姥姥家已经有很多亲戚,见我进来,远房大舅就直接说“**呀,你姥姥没了。”我看到屋子的正中停着的门板上躺着姥姥瘦小的身躯,一时愣在那里,父亲走过来抱住了我,然后揭开蒙在姥姥身上的布,还让我摸摸姥姥的枕头,居然还有温度,说明姥姥去世不到两个小时。
坐在一旁的母亲哭的声音已经是嘶哑的,三舅妈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叙述当时发生的情况:姥姥拿个盆去院子里的水池子接水,结果脚下一滑,脑袋磕到池子边上。然后三舅妈赶紧去我家叫来我母亲,母亲怎么呼喊也没能把姥姥唤醒。痛定思痛,大家相互劝慰,因为大家都记得姥姥生前曾说过一句话“我要是有造化呀,就一个跟头摔死,可不能给儿女找疑难。”没想到今日一语成谶。大家翻柜子,立刻找出了姥姥早就给自己做好的装裹(寿衣),看来姥姥早就有自己随时离开的打算。
姥姥的葬礼在村里算是首屈一指。家里请了戏班子,打文场,虽然是火化但家里还是预备了传统的大棺材。家里每天都门庭若市,我家在村里是第一大户,不出五福的亲戚一律穿孝,这倒好,进村一看一多半人都是白的。作为孙辈我们的青箍上都别着一个紅葫芦,重孙辈是两个紅葫芦,侄子侄女是一个蓝葫芦,嫡亲的儿子孙子头上有一个白色的孝帽子上边还别着和白色的绒绒球,自家女性头上也别着孝巾,两个儿媳妇头上还别着梳子和牙刷,据说是婆媳间难免口角,让远行的老人不计较。虽然我从没看见过姥姥和舅妈有什么纷争。
火化地点是通州殡仪馆,家里提前租好了大轿子车。一进门就看见“韩府治丧”几个大字,然后就是例行公事地转了几圈,等大家意识到这是和老人的最后一面的时候,于是就出现了壮观的嚎啕大哭的场面。可能农村都有哭灵加唱的习惯吧?!我隐隐听到舅妈的哭声里还有“谁给我看家呀!”等发自肺腑的心声。
丧事办了三天,最壮观的就是落葬前的一晚,我们村的习俗是要敲锣打鼓转街。姥姥的大儿子(大舅)曾是部队上的师级干部(文职),因为身份的原因在姥爷去世的时候一些封建礼仪都是由大儿子(我大表哥)代替的,这一次大舅已经正式退休就完全按照农村礼仪行事。环着村里主要的街道四周转上一圈,要是我顶多十几分钟,可办丧事就要三四个小时,每到一个路口文场就要表演一套,每到一户人家如果人家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重就会在门口摆上一个小茶桌,上面有茶水和茶具,本家主事的就会跪在茶桌前磕头,再奉上一个茶水包(里边会放上一两元钱),然后文场在敲上一遍。大家想想,姥姥去世几乎家家都摆了茶桌,这次巡场从天黑折腾到半夜,可怜大舅身材魁梧,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可为了表达自己的孝心,他居然也一直坚持下来了。
巡场的时候,家里的孝男孝女都得排在棺材车的后面,男人就不说了,女人一般都会哭的死去活来的(毕竟女人很重感情),村里的其他女人就会主动在旁边搀扶。我记得我旁边开始是同学彦明的妈妈,队伍一发动,我们就跟着哭起来,哭着哭着队伍里哭声最悲切的就是我们这些孙辈和重孙辈,按理说最伤心的应该是女儿,没想到母亲和姨看到我们是掏心窝子的真哭,反过来劝我们别哭了,看做儿女的都没有我们这些隔辈人伤心,我很是不满,结果母亲说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
作为隔辈人,我以为姥姥最疼爱的女孩子就是我。姥姥的孙辈共有17人,其中长在她身边的有六人,但是大哥、二哥早已成家立业,只有我、妹妹和表兄妹绕膝,舅舅家姥姥一直和表哥住在一个房间里,表哥也是她最小的亲孙子,所以情感自然非同一般。我家最早只和姥姥家隔着一条小路,后来盖房子以后也不过三两分钟的路途,所以我也是在姥姥跟前长大的。我和表哥同班,所以春游秋游,姥姥惦记表哥的时候也会惦记我,有的时候也会把亲戚送来的点心偷偷地给我们吃。有几次姥姥还会偷偷地塞给我几块零花钱。我个子小但人大气,回家以后就埋怨姥姥,给钱老偷偷摸摸的,要不然别给。后来妈妈说,姥姥自己的孙子太多,都给给不过来。但不管怎么说,姥姥对我还是特别偏爱的。姥姥对妹妹一特别好。妹妹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放学以后从来都是满街玩儿,只要饿了推开大门就喊“姥姥,我饿了。”姥姥一边戏称她是“望门饿。”一边赶紧到厨房去找吃的。还有一次妹妹从外边鲁莽推门,把在门口干活的姥姥脑袋撞了一个大包,为了避免儿女们嗔怪,就谎称自己磕得,直到母亲询问,她才悄悄地说了实话。我家盖房子的时候母亲是最辛苦的,一边顾家一边还要整理建筑材料,忙的顾不上吃饭。姥姥发现了就会用鸡蛋炒上一盘米饭,踩着她那一双小脚颤颤悠悠地送到我家,妈妈感慨地说“就是八十岁,还是有妈好!”重孙女彩霞也是一直都在姥姥家长大姥姥也是关爱有加…… 姥姥就是这样一位真诚淳朴,宽厚善良的农村妇女,她一生任劳任怨,虽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在后人心目中构建起了高大的丰碑。
第二天正式落葬,当我把一捧土填到姥姥坟坑里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姥姥再也回不来了,曾经姥姥住的院子也只好称为“舅舅家”,每一次转上一圈虽然舅妈依旧是特别热情,然而我总觉得空落落的。如今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就连这个姥姥住了一辈子的院子也荡然无存了,若不是门前的两棵老槐树还能让我依稀辨认他们的位置,恐怕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经常幻想,姥姥如果在世,应该112岁了,她在90年6月离开我已经整整2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