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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小说)

(2022-09-02 10: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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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岁月凝香(小说)
                                                     (一)
      此刻,王慧坐在我的对面,以貌似平静的语气,向我讲述起那件令她寝食难安的往事——
                                             
      那天,是星期一。
     天刚亮,她就起了床。叫醒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娘俩梳洗整装好,就向学校走去。因在本村任教,吃住都在家里,她来回也都带着女儿。丈夫呢,除了务弄几亩果园,就是给一家三口把饭做好。
     她是一位敬业的老师,虽然还只是民办身份,但强烈的责任感使她从不计较付出与回报之间的严重失衡。自从踏进校门那时起,她就爱上了教育,爱上了学生,她愿意一辈子在这块沃土上孜孜不倦地耕耘,直到干不动为止。
    今天,她比往常起得早。想起近期有些学生上课萎靡不振,有时候连作业也完不成,她就揪心。她想赶在学生之前进教室,亲自迎接他们,并趁早读时,和那几个学习退步的女生谈谈心,然后,面对面批改检查星期天布置的作业。
    不大工夫,学生们依次走进教室。她早把课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微笑着迎接每个学生。同学们也都拿出课本读书,她也读,这是自任教以来就养成的好习惯。这样做,既是对自己的鞭策,也是给学生做个榜样。她要让学生知道,读书,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读了约摸十多分钟,王慧放下书本,来到一个叫陈玉红的女生跟前,轻轻拍了拍陈玉红的胳膊,示意她到讲台上来。谁知,这一拍,陈玉红像触电似的,吓得直打激灵,脸上也现出既惊恐又羞涩的表情来。王慧没有在意陈玉红的神态,也许,孩子正读得入神,自己惊到她了——王慧这样想。
     玉红惶恐不安地跟着老师来到讲台前,王慧指了指打开的课本,玉红便明白,老师要检查背诵。陈玉红低下头,张开嘴巴,开始背诵。可是,她只背了头两句就没了下文。她搜肠刮肚地想,可就是想不起下句是什么。陈玉红是个优等生,背课文一向是班里最快最准的,可近期却总是出错,有时连作业也不能按时完成。这让老师很不解:那些智力平平、基础不好的学生可以原谅,一个优等生退步到这种地步,王慧觉得忍无可忍。但她毕竟是位素养极高的老师,看到陈玉红如此尴尬,便叮咛她回到座位上继续读书。看着陈玉红愧疚地抹着眼泪走回座位,王慧想:陈玉红怎么了?一向性格开朗的她,怎么突然就变得支支吾吾的?看来,应该和她好好谈谈了。
       课后,王慧在和玉红及其他女生谈话时,发现这些女生都有共同的表现,就是表情复杂而漠然,举止异常。凭直觉,王慧觉得疑点丛,事出蹊跷
      午饭后,王慧又早早到校,她约好的几名女生也依次进了教室,她将她们唤到自己简陋的办公室里。在讲过学习可以改变命运的道理之后,王慧笼统地说了句“我知道,你们退步是有原因的”。谁知,这句极富暗示的话一出口,陈玉红先惊慌失措地瞟了她一眼,但即刻把头埋到了胸前。即便如此,在她抬起头的刹那,一种慌乱、惶恐和羞惭的表情还是没有逃过王慧的眼光。与此同时,赵敏珍同学则把头埋得更深,她瘦弱的肩膀开始微微打颤。那个叫问亚青的女生,则本能地夹住双腿,浑身颤抖,王慧几乎能听到她由于紧张而导致的牙齿磕碰声。女生这些异样的表现,更坚定了王慧的猜测。
为了打消她们对自己的防备,王慧柔声说道:“按咱村的辈分,你们该叫我姑呢。我也始终把你们当亲侄女看待,有天大的事,你们得跟姑说,姑替你们做主!”
没想到,王慧的话刚落点,问亚青同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泣不成声地央告王慧:“姑······老师······您救救我们······快快救我!
紧跟着,其他女生也都哭成一片,纷纷跪地求救。只听她们乱哄哄地哭诉道:“老师,我们活不了了!”
“姑啊,您一定得救我们!”
“老师,我们害怕······”
这场面,是王慧始料未及的。看着眼泪汪汪的学生,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以异样的声音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王慧这一问,女生陆续止住哭诉,却都不再做声。她们面面相觑地互望着,谁也不知该怎么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慧急切地催问。
“······”眼前一片沉默,只听见极细微的啜泣声。
“你们得给姑说明白,究竟发生了啥事?”
“······”还是没人说话。
“看来,事情不小。好,你们不说,我就报警!”王慧佯装生气了。
“您别······”玉红立刻制止道。
“那得说出来,要不,我怎么帮你们?”
  “老师,我们说不出口······”陈玉红欲言又止。
   王慧疑惑地问:“是有人欺负你们?”
“是。”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小声回答。
“谁?”王慧警惕地追问。
 大家又互相对望了一眼,胆小的问亚青怯生生地问:“老师,您······您真能帮我们吗?”
王慧的眼睛都瞪直了,她打包票回答:“放心,老师说话算数。他是谁?”
“是史老师!”问亚青仿佛鼓足了勇气,终于大胆地说了出来。
 “教数学的史老师?”王慧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个叫史余古的,是邻村人,和她搭班,教数学。怎么会?她呆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找他去!”突然,她怒吼起来,她感觉眼睛里窜出一团火,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周身奔涌。
“姑——”几个女生同时喊道,那喊声里有委屈,有羞辱,也有阻止。
她站住了,回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这件事太大了,不能鲁莽,不能草率,也不能声张——她忽然若有所思。呆了一会儿,她起身走近被惊得措手不及的女生,轻轻拢住了她们的肩背。看着这些稚嫩的女孩子,她强压怒火,心想:一定要为她们伸冤。
“他是怎么欺负你们的,能告诉姑姑吗?”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受害女孩的亲姑。
“他每晚留下我们,说要辅导作业。可根本就没辅导过,他······”陈玉红嘟囔道。
“他坏,他摸我们的脸,还摸我们屁股。”
“他······他还让我摸他······”
“他······让我脱裤子······”
王慧听不下去了,她带着埋怨的口吻说:“傻孩子,咋不早告诉姑?”
“他说,要是我们说出去,就掐死我们。”问亚青小声嘀咕着。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王慧气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对几个还在抽噎的女孩说,“这样吧,他再喊你们去,就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反正,坚决不要去了。”
“可他说,我们得随叫随到。”陈玉红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们对家里人说过吗?”
“我们不敢······”大家使劲摇摇头,又不作声了。
“就照我说的办。一句话,说啥也不能去!”王慧几乎是命令了。她在想,她很快就能想出办法来的。
几个女生不再言语,心里却在打鼓:王老师到底能不能救我们?

                                             (二)

王慧回到家,丈夫已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他喜滋滋地叫母女俩洗手吃饭。谁知,王慧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咋啦,让学生气的?我就说,别把成绩太当真,你老是一根筋,干啥都要比人强。”丈夫不明就里地乱嚷嚷。
“你知道啥?”王慧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
“不管啥事,咱都得吃饭。来来,娟儿,和你妈坐!”娟儿,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刚上一年级。
当着女儿的面,王慧没法给丈夫说那事。其实,她是要听听丈夫意见的。平时,他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帮她出过很多主意。见丈夫一再催促吃饭,王慧走到破旧低矮的饭桌前坐了下来。
囫囵吞枣地吃饭,王慧打发女儿回房看书,这才气呼呼地给丈夫说了事由。
丈夫听完,铁青着脸骂道:“这狗日的,胆子真不小,竟敢奸淫女学生!”
“你小点!”王慧看丈夫气得快要跳起来了,赶忙劝道,“可不敢声张,咱得想法子。”
“告诉校长啊,让校长解决。”
“校长这段时间去外地学习了,代校长啥事都是和稀泥!”
“那也得告诉代校长。”
“这个我知道,不过,他绝对装聋作哑不管事。”
丈夫看了王慧一眼,征求似的问:“要不,私了?”
“咋私了?”王慧问。
“咱找他谈,让他赶滚回去。以后,别在学校混了。他要执迷不悟,就叫他拿五万元息事宁人。”
王慧知道,五万元是个不小的数目。姑且不说姓史的拿不拿得出,即便答应拿,她也替那些女生冤得慌。但目前,急需解决的,就是立刻制止这件事。
“唉,这件事非同小可,估计他不会轻易承认的。我看,还是得找家长商量,得尊重受害学生家长的意见。咱不能冒失行动,弄不好,会把事情搞砸的。”丈夫灵机一动地说。
王慧觉得丈夫说得在理,但她考虑得更周全:“这事不能拖,得快刀斩乱麻。你先别掺和,你负责送娟儿上学去。我没课,这就找家长说去。”
二人说定了,王慧直奔受害学生家里去。
来到陈玉红家,家长热情地迎接了王慧。可当她悄声说明来意后,家长就蒙了。陈玉红妈妈呆呆地问:“这是真的?我咋没见娃说过哩?”
王慧让她回忆回忆,看娃最近有啥异样表现。她想了想说:“好像有,娃回家话少了,有时还发呆哩。”
王慧说:“陈玉红像只快乐的小鸟,总是叽叽喳喳的。可最近,学习退步厉害,整天迷迷糊糊的,提不起精神。娃还能说假话?”
“我告他去,那个大流氓!”陈玉红妈妈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他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亲没势的。”
“你也别哭了,得拿个主意,咋办?”王慧问。
“我告他!”陈玉红妈妈气愤地喊道,“大不了,我跟他拼了!”
“你想好了,告他?”王慧问。
这一问,陈玉红妈妈好像又没了主意,她眼泪汪汪地问王慧:“王老师,你说,这一告,我闺女的名声是不是完了?”
“那不告,还有好法子吗?”
“你是老师,你给出出主意,咋办?”
“你先把玉红看紧些,叫娃晚上去学校,他总不至于大白天干坏事吧。”王慧只能这样叮咛一番。
“就这么办。王老师,你千万得保密啊,可不敢说出去。这事要传出去,我闺女就没脸活了。”她可怜兮兮地请求道。
“这是啥事嘛,我咋能不知道它的轻重哩。”王慧安慰了玉红妈妈一通,走出了陈家。
接下来,王慧又去了其他几个学生家,谈论的结果与陈玉红家如出一辙:家长都感到事出突然,都义愤填膺。其中,有三个家长抡起锄头就要找史余古拼命。王慧赶忙拦着,说闹出了人命,还得坐牢偿命,不划算。这一说,家长冷静下来了,这才想到,如果声张出去,非但自己脸面没地儿搁,娃的名声也完了。挖空心思想了半天,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都希望悄默声地了结算了。
王慧只能一一叮嘱家长看严孩子,说看看事态再说。王慧想,只要学生晚上不去学校,也许这事就了结了呢。
可过了两个星期,王慧感觉又不对劲了。班里两个女生转学走了,其余几个女生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作业还是拖拖拉拉。即便交了作业,也是错题满纸。经过谈心,女生又跪地求救。王慧真是气破了胆,她再次入西家、出东家征求家长意见。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家长像是串通好了,都矢口否认自家娃被欺负过,反倒说王慧给娃脸上抹屎呢。王慧气得直哆嗦,心想:这些家长真是脑袋进水了,咋能猪八戒倒打一耙——不识好人心呢!
回到家,王慧又跟丈夫说起此事。没想到,丈夫一听,态度也变了:“人家家长都这态度,咱也别找不自在了。”
王慧想想,也是,这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吗?既然家长不追究,咱也落个省心算了。
想是这么想,一到晚上,王慧脑子里就浮现出女生跪着求的情景。一想到这,她就睡不着了。她想:我好歹是教师,不能袖手旁观。家长顾虑多,有情可原。但我必须站出来,为这些可怜的女生讨回公道。
半夜,她把丈夫叫醒,说了自己的想法。
丈夫一听,坚决不同意她的做法:“你疯了?你想过报案的后果吗?”
“我顾不了那么多。”王慧是铁了心要报案,“家长愚昧透顶,不可理喻,可我是老师,保护学生是我的职责。”
丈夫知道王慧的性格,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无奈之下,他只好让步说:“你明天再找家长谈谈,我去跟姓史的谈,咱尽量私下解决,行不?”
王慧同意去做家长工作,却不赞成丈夫与那个流氓交涉。她说:“那种没皮没脸的人,能干出这事,就有一千个理由替自己辩解,你去也是白去。”
丈夫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就劝他回家得了。他要不识相,咱再商量着办。”
王慧想想也是,谁愿意把事情闹大呢。毕竟,那些女生还要活人呢。夫妻俩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天,俩人回家一碰头,都气得要死。那些死要面子的家长,只知道保护孩子名誉,任王慧磨破嘴皮,就是不想揭穿,只异口同声地要求:叫姓史的悄默声滚出村小。王慧说,他滚出咱村学校,又会祸害别的学生啊。家长们居然一致表示:那跟我们有啥关系?王慧气得一跺脚回了家,发誓不再理这些愚蠢的家长。丈夫呢,见到姓史的,把事情一说开,姓史的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样,不但矢口否认,还骂她丈夫算老几,敢这么信口雌黄地诬陷他。丈夫说:“我总算领教了,真是无耻到家了。”
王慧牙关一,就一个字:“告!”
可丈夫还是不同意。他极其严肃地说:“不能告。你一告,就把天捅了个大窟窿!”
王慧也不松劲:“我不告,对不起学生对我的信任。”
王慧果真说到做到。五天后,姓史的被执法人员带走。
 
                                    (三)

王慧是越级上告的。
县城上告,她到处碰壁,甚至有直管领导狠狠地喝令道:不要多管闲事!可王慧的确太倔了,她是典型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于是,她上告到市里。她打定主意要为女学生做主,为民除害。
紧接着,办案人就找到王慧,向她了解情况。王慧积极配合,知无不言。随后,原本平静的小村掀起了一场巨浪,一波接一波的调查和走访此起彼伏。没想到,一深入调查,涉事女生竟达四十多名!那些一向本本分分的家长,有的如坐针毡,有的疑神疑鬼,有的等着看笑话。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家家不宁。
这期间,最不能安宁的便是王慧一家。姓史的妻子在去学校半道上挡住了王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她要丈夫。言说,丈夫被带走了,她没活路了,王慧得每月给她接济钱。王慧对她讲,她丈夫有多么肮脏和卑劣,她则骂王慧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害得她没安宁日子过。那妇女撒起泼来又哭又闹,还一个劲朝王慧身上啐唾沫。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揪住王慧的头发。这时,正好有受害学生家长从旁经过,王慧向他们求助,没想到,他们像躲瘟神似的溜之大吉。多亏丈夫闻讯赶来,才解了围。
这还不算,王慧的女儿去村里玩,居然没有一个孩子愿意跟她在一起。最让王慧两口子寒心的是,一天傍晚,娟儿提着裤子光屁股哭着回家了。两口子忙问怎么回事?女儿的回答惊得两口子目瞪口呆。娟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我正走着,一个男的上来就脱了我的裤子。还说,让我妈看看,这就是告人的下场。”
一天夜里,一家三口刚刚睡着,就听“噼里啪啦”一阵巨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块接一块的砖头就从后窗砸了进来。懵懵懂懂地,就听丈夫“啊”地一声喊,娟儿也吓得嚎啕大哭。王慧只顾护着娟儿往墙根下躲,结果,背上被砸了一个口子。等扔砖头的人走了,她才敢开灯,一看,立马吓得大喊“救命”。原来,丈夫的额头和身上多处被砸破,他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整个人几近昏迷。多亏邻居赶过来,连夜把他们送进了医院。
住院期间,王慧思来想去,冤屈得直落泪,她并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可一出院,丈夫竟提出离婚的要求。这,无异于晴天霹雳,让她难以接受。王慧知道,丈夫很爱这个家。可如今,为了主持正义,一家人竟落到这步田地:丈夫额头和脸上的伤口虽然基本愈合,却留下了抹不掉的伤疤,这让丈夫感到耻辱和憋屈,他不想再让娟儿跟着担惊受怕。丈夫很平静地提出离婚,并执意要把老屋留给她住,说自己在地里盖间房,带着娟儿住过去。也许,一离婚,娟儿就不会再受伤害了。王慧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央求丈夫打消念头,说她打死也不会离婚的。丈夫心软,一见王慧跪在地上,一边扶她起来,一边泣不成声地抱怨说:“都是你不听劝,为了人家娃娃,连命都豁出去了。到如今,咱这日子还咋过嘛!”怨归怨,离婚终究不是丈夫的本意,在王慧的坚持下,离婚风波总算过去了。
王慧和丈夫收拾好满地狼藉的屋子,看着被砸破穿衣镜的旧立柜,被砸出坑的写字台,被砸坏的灯,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她瞒着丈夫,走进了派出所。她要报案,希望找出扔砖头的人。可是,派出所工作人员告诉她,先找村干部调查调解,所里大案要案还办不过来呢。王慧没法,又去城里告。人家非但不让她进,还直接怼她:“都是你自找的!你知道你给领导惹了多大麻烦吗?真是不识相,你还要告,你上辈子是打铁的?”王慧不理这冷嘲热讽,只要求见领导,可她压根儿就进不去。有一次,她硬往里闯。结果,有人喊住她,对她说:“你甭往里闯,闯也是白闯。你的行为,已对县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劝你最好撤诉。要不,民办教师你也别想干了。”至此,王慧才恍然大悟。她以为,至少大多数人会站在自己一边,没想到,在这件事上,自己一直是孤立无援的。这,让她的心寒到了冰窖里。
即便如此,王慧还是一如既往地扑在教学上。她起早贪黑,认真搞教学。她想,既然祸害已除,一切就该回归原点,教师安心教书,学生静心读书。可始料未及的是,那些受害学生还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她再一次和她们谈心,结果,女生的话更令她自责不已。那些女生可怜兮兮地说:
“我妈整天骂我,问我咋不去死,说我丢人现眼。”
“我妈说,即使姓史的被判刑,你不还得背坏名声吗?”
“我爸天天打我,说我是丧门星。”
“我妈说,史老师上头有亲戚,就快放出来了。”
王慧没想到,自己的告发,居然给受害者带来这么大的影响。而关于姓史的要被放出来的话,更是深深刺痛了她。她想不通,难道法律形同虚设?
回到家,见到丈夫,他劈头就说:“听说,姓史的要出来了。”
王慧没言语,她想,如果姓史的真被放出来,她就去省上告,她不相信,正义战胜不了邪恶。
这天晚上,王慧打开电视,看到新闻里提到了保护女童的话题。随后的“焦点访谈”节目,也是这方面的案例。王慧心里一阵激动,这些节目像寒夜里的一把火,让王慧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觉得,“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就是一盏指示灯,政府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的。
果然,星期天,来了好几辆公安车。公安人员来到王慧家,他们希望王慧和他们一起说服有关家长,让受害学生前往医院做医学鉴定。公安同志很严肃地告诉王慧:这次医学鉴定很重要,事关犯罪嫌疑人量刑的轻重。王慧一听,二话不说,就带领公安人员去做动员。
自然,一听说叫娃去做医学鉴定,家长都极力反对。他们众口一词,只说自家孩子清清白白的,不在受害者之列。期间,王慧苦口婆心,向涉事家长讲明利害关系,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家长的挖苦谩骂甚至皮肉攻击。好在有公安同志在场,没有酿成殴打事故。这次艰难的劝说,转机发生在陈玉红身上。尽管她妈妈百般阻挠,矢口否认玉红被侵犯过,陈玉红却毅然站了出来。她哭着对妈妈说:“你整天担心‘姓史的’被放出来,说他要出来了,村里的女娃娃就没活命了。为啥还不让我去?王老师为了我们,受了多少罪,你咋就只顾着我的名声呢?”说着说着,娘俩抱头嚎啕大哭······最终,陈玉红自告奋勇,情愿去做鉴定。这次,做鉴定的学生有十二人。
此事最终的结果是:那个丧尽天良的流氓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的岂止是王慧!被性侵的四十多名女学生,哪个家庭不悲喜交加,哪个家庭又不得不背负沉重的包袱?

                                         (四)

    当代表正义的子弹洞穿那个罪恶的肉体,这起事件似乎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可事实是,随之派生出的隐患远远超出了王慧的想象。
好长一段时间,王慧的民办教师做得极不顺利。在村道,只要遇见受害学生家长,他们不是指桑骂槐地咒她,就是肆无忌惮地朝她吐口水。为了发泄不满,他们不放过任何一次挑衅机会。以至于她去学校,丈夫都得护送。至于娟儿,则被其他孩子孤立起来了。没人愿意跟她玩,没人愿意搭理她,娟儿只好和妈妈一样,只在学校、家里两点一线范围内活动。至于丈夫种的玉米棒子被掰掉扔在地上、快要长荚结豆子的秋庄稼被无端连根拔起这样的事件,更是一桩接着一桩。为此,他们也找过村干部,可村干部说,不知是谁晚上干的,没法查。没办法,王慧心一横,流着泪和丈夫、孩子远走他乡,避开这是非之地。
离开村庄三十多年,他们一家心是清净了些,可啥苦活累活都干过。娟儿上学也没少跟着遭罪,异地求学,到处寻人情,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没辍学。可与一个女孩偶然的邂逅,再一次打破了王慧内心的平静。
秋天的傍晚,一个穿着露脐装的女孩走进了她的面皮店。她涂脂抹粉,光腿穿一条超短裙,看上去神情黯然,一副沮丧的样子。一进店,就沙哑着声音喊:“来一份凉面皮。”王慧不经意朝她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仔细再看,王慧试探着问:“你是陈玉红吗?”她抬起头,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看了看王慧,激动地喊起来:“您是王老师?您啥时进的省城?”王慧心里可没有那么激动,惯有的正直感,让王慧心里五味杂陈。王慧吩咐丈夫照看生意,端着一份面皮就把陈玉红领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一番询问,陈玉红也不隐瞒,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说给老师听:她勉强上了高中,毕业后,妈妈就四处张罗,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可人家一知道那件事就摇头。后来,远房亲戚把她介绍到距家百里外小镇上的一户人家。那家条件挺好,小伙子也帅气。不到半年,男方就选好了婚期,陈玉红很为找到心中的白马王子而暗自高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结婚当天,男方不知听了什么闲话,接新娘的婚车立刻从女方家掉头开走了······这对陈玉红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脱掉婚服,跑出家门,奔村头沟畔而去。她觉得,只有跳下去,才能永远摆脱烦恼,了却羞辱。但亲戚们把她拽了回来,姑姑带她回自己家呆了一个星期。在姑姑的耐心开导下,她终于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从那时起,她发誓:此生永不嫁人。她告别姑姑,独自闯荡社会直至今日。说到这里,陈玉红毫不掩饰地对王慧笑了笑:“老师,不瞒您说,我是搞夜店服务的。”陈玉红稍稍顿了片刻,又自我解嘲地说道,“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吗?虽然有些臭男人也因心疼钱故意玩弄我,可我怕啥啊?有口吃的就行······”话是这么说,陈玉红的声音却渐渐低沉起来,她的头也深深地埋进了胸前。王慧仿佛又看到她当初求自己救她时的样子。顿时,身上像插了无数把利刃,心里在滴血。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陈玉红,只紧紧地把当年这个最优秀的女学生搂进了怀里······
虽然王慧执意挽留陈玉红留在店里,可陈玉红还是微笑着告辞了。她说,她好着呢,老师不用担心,她能养活自己。
而王慧偶遇赵敏珍,则更加深了她的负罪感。那次,王慧去买衣服,刚进服装店,就见一亭亭玉立的女子从试衣间里出来。那女子,高挑个,白皮肤,大眼睛,双眼皮,一头好看的烫发,打着卷儿披散在胸前。王慧一看,不由惊讶地叫起来:“这不是赵敏珍吗?你也买衣服啊?”其时,赵敏珍试穿了一件真丝旗袍,显露出身体的婀娜曲线。听见有人喊“赵敏珍”三个字,她本能地愣了一下。当眼光与王慧相遇时,立刻流露出惊恐、慌乱的神色,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彬彬有礼地对王慧说:“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说的那个人,我叫赵红艳。”之后,她就进了更衣间。没几分钟,又从试衣间出来,放下旗袍便匆匆离去。
王慧忽然有所领悟,她听人说起过,在所有受害女生里,唯有赵敏珍嫁得不错。虽然远嫁,但生活得富足且幸福。只是,她一直拒绝与家乡人相认。人们最终明白了赵敏珍的心思,她是以这种方式保卫着她来之不易的婚姻。想到这里,王慧心里再次涌起一股酸楚的滋味,她反问自己:当初,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三十年来,王慧与丈夫很少回家。唯一一次回家,是母亲过世。也就是那次回家,她知道了众多受害女生的归宿。也是那次回家,她心里的负罪感一天胜过一天。据她所知:四十多名受害女生中,没有一个人上大学,基本都嫁给了家庭贫困的山区农民,有些还嫁给了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男人。最让她不自在的是,这些已为人妇的学生,几乎无一例外地承受着知情丈夫随时可能施加的家暴,社会、家庭地位都十分低下。她们如此可悲的人生结局,让王慧深感愧疚而又无能为力······

                                              (五)

此刻,王慧就坐在我的对面。她肤色粗糙而且黝黑衣着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行动也显得迟钝。看上去,她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她讲述完毕,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是我对不起那些女生,我不仅没救她们,反而害了她们。
看着她不断地喃喃自责,我想起了基督教神学伦理学中的一个教义:基督教认为,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因被蛇引诱,违背上帝的命令,吃了伊甸园的禁果,这一罪行遂传给他们的子孙后代,成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罪过,并成为人类一切罪恶与灾难的根源。由此,我告诉王慧,你无需自责,你没有错,原罪不在你。
王慧抬起头,疑惑地问我:“原罪?原罪不在我,又在谁?”
“你做得对,应该受人尊敬······”我避开王慧的问询,胡乱应付着。因为,我也无法以洋教的教义给她一个合理而心安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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