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最后一个周末过去了。这一年也就要过去了。

用眼泪与笑声衡量整整这一年，突然令我很失措，因为我已经分不清眼泪中是笑，还是笑中有泪。喜悦包裹着悲伤，悲伤夹杂着借蔚。

这一年的开始，似乎还没有计划好，就快要结束了。我从来没有感受到时间是如此飘渺，我没法抓住它的衣袖。时间的流逝仿如那座钢琴敲打出的一连串音符。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被时间弃下，在腐烂的世界里衰微。

早上，走在路上，冬天里微弱的阳光轻轻洒下，落在我的肩膀。早餐铺赶着收摊，我这个从不吃早餐的人闻着那股豆浆油条的香味儿，不觉有些饥肠辘辘。不吃早餐是很不好的习惯，几乎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一次他们劝告我，我总是莞尔一笑，不当回事儿。就好像，我没有拿自己的人生当一回事。“你应该过怎样的人生......”无数人建议过我。那些善良的人们也许不知道，我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我既没有勾画过人生的蓝图，也没有打算就此苟且偷生。我有时候不相信人的自力，那在我看来仿佛是自负。我也不否定人生在世的一切努力，努力的人们只需要天主的祝福。

时间就是生命。多么朴素真挚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同意。可是当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很少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可以说，我们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命。

这一年的上半年，平静如水。完全没有什么征兆。

知道某一个人要暂时离开上海了，我只是很珍惜每一次听课的机会！暂别还会再聚，可是往常的日子，那些氛围不在了。逝去的真的会逝去，无法追忆，无法挽回。有人说，人一辈子活得精彩，待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会充满各种回忆，此生足矣。我不是不同意他的话。只是我天生多愁善感。生命终了时，那些回忆无论多么甜美，我都会止不住哭泣吧。

所以，日本那样的审美情结竟也能打动我。樱花灿烂，只有一季。在日本文化中，生命是飘落的、虚无的。从一出生就是那样。日本完美的宿命论呵。

说来也奇怪，在圣咏与日文演歌之间我竟然可以顺利切换。《人间失格》对我的影响在读过后的好几年才出现。有些话、有些道理，不用书里写完。写得直白，读懂了，却活得不懂。到头来发现，最爱的还是自己。这是莫大的罪恶。正因我还清醒着，我才能看清自己的罪恶。清醒而痛苦，痛苦而羞愧，羞愧而自我唾弃。

这样的灵魂，她已是万万不能自愈，神来拯救吧。

一头扎进日本文学、日本歌曲、日本文化，是我的自我陶醉，是我的堕落。

神派遣过许多人来帮助我。我的悟性不算太差。那些在精神上、在人格上足以做到表率的人深深地震撼我，影响我。每一个人身上总有闪亮点，能够看到别人的闪亮点是足够幸运的天赋。可是后来，我却开始检视他们身上的黑暗面。他们的黑暗面在我的人性中不断扩大。其实那不是他们自身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这一点，我在日后的反省中了然于心。有些事，只有我知道，也只能我知道。

我无比深刻地体悟到，无论人活得多么年久，始终难免任性。任性伤害了身边的人。做过这样的事后，却还要恬不知耻地为自己的任性正名。因为我们被世俗束缚，心灵不能解脱，人格根本站不起来。直到今日，我依然发现，人类还没有完全直立。

下半年的狂风骤雨。

没有任何外部的因素，我是始作俑者。我控制着是非争议。除非我放手不管，视而不见。无论是故意还是有意，我迎合了一些挑衅。情绪的东西，总是愚蠢的。我有我的劣性，我的坏脾气，我的坏心眼。他们叫我毒舌。曾经一度，我体恤被挖苦者的心境。我说，我不能这样卑劣刻薄。我的内心却知道，我大概要用一辈子学习如何宽容。不理会漫骂我的人并不是一个进步，你知道我这个人太高冷。

读书人难免清高。可还记得那副讽刺的漫画？读了几本书后看见的世界是满目疮痍；而没有读过书、读过很多书的人看见这个的世界美善。一如我之前所说，看见了别人的黑暗面在不断扩大，那是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会告诉我最真实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地摆脱别人对我的评价。我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活，也不需要获得别人的认同。这是唯一让我看起来彪悍的地方。我不是一个求点赞的人。无论有没有人存在，我都会演绎自己的生命，无论有没有人存在，我会逗自己乐。霍尼对时代神经症的批判直指人类的灵魂深处，那是病态灵魂的根源。人格的分裂，精神的荒芜，读起来多么悲戚。我们人类就是这么无知无助。如果我整个人的状态不好了，很难说我有什么能力帮助别人。

今年唯一的收获，想必是某位友人的金玉良言。一个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总有他自己的原因和初衷。有些在你眼里看来很不理解的事，请抱着良善理解他。这个世界，也许我们不缺赞美，但我们最缺理解以及理解别人。如果换一个角度，你或许能明白别人说的、做的。最可怕的是陷入自己的偏见，其实你什么都不了解，却在大声指责。你所能遇上的十恶不赦的坏蛋不会超过三个。大部分人没有你想得那么坏。即使在这个不堪的国度，大部分人的瑕疵不足以用“泯灭良心”来概括。一些看起来有利益冲突的问题，退一步海阔天空。别人喜欢做什么，那是别人的事。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就无须批判。毕竟，人活几十年，要活得精彩、幸福、快乐，而不是来到世上扮演审判者，判断善恶。

对这一年发生的事，我一位兄弟对我说过，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因为权柄在上面那一位。很多人心里想着什么，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人的行为的确有客观的伦理标准来裁断，但人的内心只有天主知道。所以谁也不要想着用石头审判砸死谁。而人的刻毒不过如此。

文革每一天都在上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中国的舆情不过如此。理智、理性、宽容、尊重，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还要学习一百年。我错愕地察觉一个事实：无冕之王没有诞生在这里，这里没有倒空自己全然的谦卑。西方学了两千年，而我们至今还在抵触情绪中。

对未来，我没有痴人做梦。早已过了不切实际的年龄。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活着就是神迹。不能勉强自己的心性，做点力所能及的，也就充实了。

听故人的歌，看自己的脸。明白了历史，明白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