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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过一种意见
——孔见小论
简介
孔见,原名邢孔建,男,1960年12月出生,海南乐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海南省作协主席,《天涯》杂志社社长。1996年获海南省作家协会第一届“美兰杯青年文学奖”,1999年获海南省作协“海南文学探索者三十强”称号。他认为,写作是一种呼吸的方式,这种呼吸应该是清新舒畅的。从事文学与哲学的研究和写作,关注人的精神性存在。著有随笔集《卑微者的生存智慧》(南海出版公司1995年)、《赤贫的精神》(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诗集《水的滋味》(南方出版社2004年),《韩少功评传》(河南文艺出版社2008年)及小说《河豚》等。
批评
孔见出生于海南岛西南部海岸边的一个村庄,深受古崖州文化的浸润,他的家族已经在海南岛上生活了八百多年。伴随他长大的是饱含着岁月忧伤和人性温情的崖州民歌,时至今日,他仍然能用低沉的男中音哼唱着那些最具海南特色文化的崖州民歌。孔见是个杂家,诗歌、小说、随笔都有所涉猎,但他的思想随笔更为突出。《卑微者的生存智慧》收文62篇,分为7部分。按评论家陈剑晖的说法就是:“一本关于灵魂,关于自我拯救的书。”“以回归自然来抗拒世俗,以佛道的‘空怀’来否定欲望,以平静的心态来看待一切人事,以追求清澈的本心来到达人格的自我完善,并使坎坷的人生得到补偿,使无望的生活透出希望,使庸俗的世界充满浪漫……”孔见的目光切入到世俗与终极的两端,不断地打量世态人心与存在的意义。在《韩少功:一个中国作家的人本索隐》的长文里,他把韩少功摊放在阳光之下,写出了一个真实的作家剪影,深刻而不浮夸。
《赤贫的精神》收文73篇,分“没有边界的可能性”、“夜晚的聆听”、“空荡荡的自由”、“在石头上耕耘”、“一条线的牵连”五部分。全书以随笔的文体,富有想像力地表达了作者对文学与人生的解悟。正当物质碰撞的声音日益铿锵的时代,人们都在假借心性之外的力量来建设自身的尊严,并以此互相侮辱和恐吓着。可在富足和傲慢的背后谁人不是积贫积弱?而欲望的沉醉也以拯救的名义一锹锹地挖掘着人性的深渊。趾高气扬的启蒙主义仍然需要启蒙。孔见深知其理,于是有《人生不过一种意见》,寄寓了他对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可·奥勒留的哀思。“1999年4月,一个东方人无意中看到了奥勒留留下的著作,他十分惊讶,时隔一千八百多年,一个人的心灵竟然与另一个人如此相通。他对别人说,我好像是在读父亲的遗嘱。”
作为海南本地人,他关注海南的文化创作,以自身的方式默默支持。在《被遗忘的西部——在游桂光山水画前的联想》如是说:“海南岛最好的时光漫长而无人知晓,如今,它的美为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所戳穿,成为一种消费品。成千上万的外地人乘着飞机越过千山万水,像鸟群一样从空中降落下来,为的是到清纯的椰风中做一次深呼吸,到透明的海水里洗一下尘埃,然后又带着淡淡的惆怅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在某种意义上,游桂光成了西部的代言人。他的墨迹加深了我等对西部人情世故和历史文化内蕴的谅解。我等寄生的美丽的岛屿迄今尚未得到很好的呵护,它最能够唤醒我们内心孩子般无邪情感的那部分正在残忍地减少着,游桂光画作中的让人感到无比清凉的树木也遭到砍伐。若干年以后,他的作品是否会成为海南岛美好时光的追悼和怀念?这正是我夜里所担心。”
在孔见的文字世界里,他任凭自己的思想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中漫游,让自己的灵魂在这种漫游中寻找一种实在,寻找一个真正的文字故乡。正如他在《卑微者的生存智慧》一书的后记中写道:“我给自己的文字负载了一种愿望:展现生活中种种物事流过一颗善良心灵所泛起的光影。”话说得很平实,但却是实实在在,体现了一个写作者应有的品质。然而孔见也有直指人心的冷语,说得读者毛骨悚然。譬如,人活着是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孔见说得头头是道。他说,活着=X。或者说,为了X而活着。这X是方程的一端,而另一端呢?不敢再想。他说,这无边的世界,这无边的想象。这有限的生命。他说生,说死。说活着是虚无,但不能仅仅陷入于虚无。这赤贫的精神啊,需要我们用什么来祭奠?
也许“一个有着高贵心灵出身的人,不应该在物质面前放下自己的尊严,他可以而且必须去搬运石头,但不能抱着自沉于水中。他应该把石头举起来,而不是被石头压下去,不管承受了多大的重量,他也不能说,我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他有责任也有能力把冥顽的石头磊起来,筑城一座辉煌的庙宇,去供养自己神圣的天性。”为此,孔见锁定了一些高难度的人生逼问,把自己抛入一片片古老的思想战场,关于生命的意义,关于知识的可能,关于道德与事功,关于幸福与死亡,关于终极关怀与人生的可能性。
孔见喜欢哲理之思,但他的思并非艰涩难懂,而是以平实的文字道出来,这或许得宜于他早年的写诗经历。他那个人性的感悟,深深的穿透了事物的表面,是对事物内质的剖析;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他却以心灵的非凡洞察能力还原到精神的高度。在孔见的许多文章里,他从具体细微的事例入手,从身边的普通人的生活入手,集叙述、描写与感慨于一体,使人透过琐碎平凡之日常生活看到表面之下深藏的“真的存在”与本质性的力量,从而引发对普通人性与灵魂深切的关照与注意,用文字为日常生活构筑了一座精神之“坟”。
面对当下浮躁的现实境遇,众人对待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的人出逃,有的人麻木,有的人反抗,有的人沉湎于寂寞,而孔见安于孤独,以“苦”为乐。孤独时他的想象力更加汪洋恣肆,加上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思想上严格自省的态度,弥补了他对事物理解上客观存在的有限性,扩张了他的精神世界。正如他在《空怀》所写的那样:“实在是沉浊的,甚至是黑暗的,虚空才是透明的、清纯的。只有以空灵之意进入有无之间,才能在自由洒脱的同时不失于枯漠;只有以轻盈之怀穿行于虚空之间,即使背负人生的全部苦难也不觉得沉重。”
在孔见二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无论供职何处,他都始终保持着做人的本色。一个人的成功不只是智力的成功,技术的成功,更多的是人品的成功,道德的成功,作品本身所蕴含的深度是作者人品赋予的,这表现在孔见的身上尤为突出,而且这种品格是长期文化濡染的自然流露,没有半点刀斧之痕。日常生活中的孔见衣着朴素、性格温和、言谈儒雅、谦恭谨慎、乐观豁达,是一个不事喧嚣的低调的人。但是,他在智性的出世中坚持着积极的入世。评论家陈剑晖对《卑微者的生存智慧》一书有很高的评价:“孔见无意于媚俗。他不愿意用纸扎的花朵或喷洒香水的贺卡去哄骗那些少男少女。他只想真诚地袒露自己,并在这种袒露中获得读者的认同和真实的对话。”
作家韩少功曾说孔见“学涉东西,思接今古”,在《赤贫的精神》的序里写道:“从孔见这些文字里,可以看出他的学识蕴积,但他不愿有冬烘学究的生吞活剥;可以看出他的文学修炼,但他无意于浪漫文士的善感多愁;可以看出他的现实关切,但他似乎力图与世俗红尘保持一定距离,不会在那里一脚踏得很深;还可以看出他的精神苦斗,但他大多时候保持一种低飞和近航的姿态,谨防自己在信仰或逻辑的幻境里迷失,一再适时地从险域退出,最终停靠于安全而温暖的日常家园。于是他的文字有一种亲切和从容的风格,举重若轻,化繁为简,就像朋友之间的随意聊天。即便有深意,有险句,也多藏于不动声色之处,成为一种用心而不刻意的自然分泌,一种深思熟虑以后的淡定与平常。 ”
作为韩少功十几年的老友,孔见在《韩少功评传》里以自己的文字力图重构一个韩少功,他用自己的文字探入彼世界,清楚地勾勒出其所蕴的思想力,引我们靠近那些坚守理智的知识分子,如是,从一个满世界充斥无厘头和嬉闹的后现代时代中突围出来。他熟知韩少功的人与文。长期在同一条战壕里作战,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共通,所以这本书由孔见来写,是一种幸运。这本书,能够让我们从多个方向抵达韩少功的内心世界。人生不过一种意见,我们身在其中,亲手触摸历史曽在此走过,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