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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极爱吃越南菜，每个周末都要拉他去家附近的越南餐馆吃一碗火车头才觉得满足。
纽约的越南餐馆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绿色的门脸，暗红色的桌椅，菜单清一色地包着塑料薄膜，防脏防潮。连菜品的顺序都是一样的，火车头PHO，那巨大号的河粉，永远排在菜单的第一位。
已经熟练到不需要再看菜单就可以点菜的程度。
她对侍者说：一份火车头，一小份春卷，谢谢。
偌大的一碗牛肉汤河粉端上来，汤是滚烫的，撒着葱花和洋葱，几片半生的牛肉片，切得薄薄的，还附加一小碟生的绿豆芽，九层塔和柠檬。
她把九层塔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撕下来，和绿豆芽一起埋进汤里，柠檬挤汁进碗里去，不喜欢吃的洋葱挑出来。
来不及等菜全烫熟，她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
汤下去，胃就立刻暖了起来，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再把越南蒜蓉辣椒酱挤在小碟里，沾着牛肉片吃。嫌不辣，她又挤了很多在碗里，搅匀，喝汤吃面，忙得不亦乐乎。

他不喜欢越南菜也不觉得讨厌，每次都是陪她吃。 问她为什么喜欢越南菜，她不大说的上来，只说喜欢喝那牛骨头炖出来的高汤。
他怀疑：可是你又放了那么多的辣椒，汤会好喝吗？
他拿起来辣椒瓶子仔细看成分，瓶子上什么标识都没有，辣椒籽没有去除，可以尝到浓浓蒜香，还有辣椒独特的酸味。
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却大呼好吃，又倒了一些在碗里。
他摇摇头，给自己点了一份猪排饭。

他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这个女孩对他很好，洗衣服做饭全包，而且干净利索，从他开始喊饿到能吃上四菜一汤美味一餐，基本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他最喜欢吃羊肉，她就把羊肉换着法儿地做给他吃，而她只夹一点，浅尝辄止，全部都留给他吃；他脾气暴躁，一堵车就心烦，她就给他讲笑话，想办法让他转移注意力；也从来不会跟他吵架，每天笑嘻嘻的，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

她的好他看在眼里，却始终对她不动心，不愠不火，不浓不淡，不否定也提不起来太大的热情，就好像对那碗越南河粉一样。
他对他的好朋友说，交往过的人里，他最没花过心思的就应该是她了。
他很少关心她的工作，下班回家安不安全，连晚安都很少会主动说，一切都是懒洋洋的。好像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人是不错，但如果没有的话似乎也不疼不痒。

其实，她都懂。
她一直固执地以为他是一块冰，总有一天会被她给捂化的。
但没有想到，他是一块铁。是他口中所说的这宇宙万物到最后都会成为的物质，冰冷而坚硬。
她看见他跟他好朋友的聊天记录，他说他不爱她，每个字都好像是一把生锈的刀，钝钝地插进心里。
终于，她说，我们还是分手吧，生命这么短，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你不爱的人在一起。
她无法呼吸：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先想要去保护的人不是自己，却是他。
像是要安慰自己一般，她自言自语：我也应该找一个爱我的人吧。


他看着平时最爱笑的她眼泪决堤，身体一直不受克制地抖着，还努力让自己把每个字说得清晰而冷静。

他忽然生出许多不舍，什么都不说，只是拉着她的手，抱住她，说：我们去吃越南河粉吧。

她摇头：我不饿。
却在那一刻开始心软。
也许，她错了，他是一块冰而不是铁。

比痛苦更为尖锐和持久的是抱有期望的等待。

他慢慢回到那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懒得拥抱她，懒得关心她，懒得夸奖她，她在或者不在好像都不是那么的重要。

她尽自己所能给他一个温暖安逸的环境，想让他有家的舒适。

他无法承诺。

整理杂物时，她发现未遇到他之前随手写在本子上的字，她写：我要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可是，现实却如此残忍。

她的世界已经小到只剩下他一个人，是朋友，是爱人，是她宠爱的孩子。

她开始发现她会恍惚，看着他的时候总忍不住怀疑他的真实想法。她跟他吵架，嫉妒，埋怨，没有安全感，然后他说过他不爱她的那些话又都像刀子一样扎过来，无所遁形。

如果感情是一场战役，那她输得很彻底，她被他这样不承认也不否定的态度伤得遍体鳞伤。

她终于看见那个丑恶的自己。

反复听莫文蔚在唱：我看透了他的心，演得全是他和她的电影，他不爱我，经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对自己坦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接受在爱情中的失败，接受他不爱她的事实。
她买了一张单程机票，去越南。
没有说再见。

夏天过去了，衣柜里还有她没有收起来的衣服，印花长裙，他想，她应该穿去越南的，会很漂亮。
这才发现，在一起一年多，他居然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其实她长得很美，心地善良，又聪明懂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他讲不出口。

上班下班，健身，约朋友去吃饭，喝酒，有人开始给他介绍姑娘认识。

纽约的夏天，每个人都很忙。

发现自己开始想她，是在她走掉的两个月之后，夏天渐渐到了尾声，天气冷了起来。
那天，他去超市买了一块羊肉，想自己下厨。却发现久违的厨房里多了好多瓶瓶罐罐，居然还有她已经包好想要做越南河粉的调料包。一不小心弄掉了，里面的草果，八角，桂皮全都滚了出来。

他愣住了。

于是决定不做羊肉，独自一个人去吃越南河粉。

他对侍者说：一份火车头，一小份春卷，谢谢。

当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河粉放在他面前，他学她那样把九层塔撕碎，豆芽菜埋进汤里，然后喝了一大口汤。
奇怪，以前觉得淡而无味的河粉，今天怎会如此鲜甜可口，胃暖了起来，人立刻有了精神。
把辣椒酱挤进小沾碟，他夹起一片牛肉，上面沾了满满的辣椒酱——她的最爱。
还没吃到嘴里，突然觉得好辣，辣到眼睛发热，心头发紧。
他赶忙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大口冰水。
她那熟悉的笑容措手不及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也许，再多给他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发现其实自己是爱她的，他害怕的是表达和失去。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离开，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

后来听人说，她在旅途中认识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会专程在下班之后打包越南河粉给她吃，她从此不再做羊肉。

他以为她会一直在自己身后，默默跟随，转身却发现，她已消失不见。

未曾选择的那条路，回想起来总是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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