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在北方长大的孩子，记忆中北方的冬日总是特别寒冷而漫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印象里我家的早餐桌却总是四季如春，阳光明媚。小的时候不知其因，现在坐在纽约的电脑桌前敲字忽然领悟到，大概因为那时每次我睁开眼睛都会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和一根酥脆的油条在等着我吧。

出国之前的几年，一直和姥姥姥爷住在一起。

老人家醒得早，姥爷每天五六点钟就起床了，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想在卧室的阳台上活动活动，却被姥姥制止住：你会把孩子吵醒的。于是，穿戴整齐的姥爷只得无奈地躺回被窝里，不敢动。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出门去锻炼。

他锻炼回来的时候，手里都会提着从早市买回来的早点，而我还在睡。

姥爷会把豆腐脑放在小碗里，油条承在一个簸箕里，旁边还不忘给我摆上辣椒油。

然后姥爷就会来叫我起床：快起，豆腐脑凉了。

我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面，心急地吃一口豆腐脑，还是烫的，咬一口油条，还是脆的，暖暖的香味满溢出来，人一下子就醒了。心满意足地大口吃着，还不忘夸奖：真好吃，明天早上还要吃豆腐脑油条。

姥爷笑：那还不容易。等过两天姥爷给你做黄米干饭吃，能把你的小辫给吃掉了。

我不解：什么是把小辫给吃掉了

姥姥爽朗地笑着解释：这是你姥爷老家的土话，就是好吃的意思。

我笑，我妈也笑，然后大家乐呵呵地坐在一起吃完早饭。

大概因为这样，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早餐爱好者，对一种食物的热爱可以经年不变。

后来，我到了纽约。

那时候姥姥和姥爷已经先来美国住过一段时间，他们的身体可结实了，去佛罗里达的迪斯尼坐过山车，脸不红，心不跳；语言不通的姥爷可以自己一个人搭汽车往返Chinatown买菜买报纸。还带着刚到纽约我，一路走到小姨家，二十几条街，喘都不喘的。

一切都是崭新的，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街道，连路牌都是我没有见过的。

可是姥爷握着我的手，说：丢不了，有姥爷在。

大手拉小手。

慢慢地，对纽约越来越熟悉，再不用别人带我认路。

高中毕业之后花一个多月的时间横穿美国，然后读大学，再读研究所，工作。跑到欧洲，再跑亚洲，我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让自己可以飞得高飞得远，可以尝到更多的味道。可丽饼，甜甜圈，bagel，松饼，煎蛋，样样都好吃，可没有一样是故乡的味道。

上个星期姥爷过生日，老人家已经八十八岁高龄。表弟从泰国才下飞机就马上赶回去为姥爷祝寿，不能赶回去的我，只好翻翻旧照片。

这一翻就是好几个小时。

在我还未成为一名摄影爱好者之前，为两位老人家拍的照片不多，写的字更是少之又少，再抓起相机的时候，才发现镜头里的他们早已经不是当年餐桌旁边的姥爷和姥姥。

第一组，黑白柯达胶片，摄于2006年纽约S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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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姥姥姥爷身体还很好，还跟我们一起走过布鲁克林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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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组 彩色柯达yashika，摄于2009年Jersy 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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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爱玩麻将，如是没人陪他，就拉着姥姥，两个人也能玩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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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姥爷总是输给姥姥，但是一问他今天谁赢了，他肯定要说是他自己赢了。

这个时候，姥姥就大笑着把今天她是如何打败姥爷的细节一股脑的统统讲给我们听。

这个时候，姥爷坐在沙发上，当作——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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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做的鱼特别香。

妈妈说其实做法很简单，鱼用油炸，然后放醋和粉条炖，东北人的吃法。

可是，谁做的都没有姥姥做的好吃。

这一年，姥姥已经不怎么下厨做饭了，她说年纪大了，累，做一顿饭要歇好几次。

所以，现在要是我有空也不让我妈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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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说：老头子，给我递杯水。

姥爷喝一口，然后递给姥姥。

年轻的时候，姥爷瘦，身体弱，姥姥就把家里最好吃最有营养的东西都让给姥爷吃。

到现在，姥爷还不会自己剥大虾，都是姥姥给他弄好，他才吃，不然他怕麻烦是不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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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日报是姥姥和姥爷在美国的好朋友。每天看报纸的时间会花上小半天，然后等着看晚上的美国中文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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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组，数码，摄于2014年夏天

姥爷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心里一慌，再去厕所又摔了一跤。摔青了，好几天不敢下床走路，饭也不爱吃，整个人都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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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心疼老伴，给他梳头，喂他吃饭，连我说给她照相，最爱美的她都不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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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之前，姥爷命令我说：让她们都回来过年，就说是我说的。

打电话回去，他又甜言蜜语地买通我们：回来吧，机票姥爷给出，还带你去吃好吃的。

后记：星期五下班后，陪妈妈和二姨一起看我是歌手，妈妈听到古巨基唱父亲的时候从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出来。

我悄悄地说：想你爸爸了吧？

妈妈的眼睛红了。

歌里唱：时光时光慢些吧，别让他们再变老了。

飞之前，姥爷命令我说：让她们都回来过年，就说是我说的。

打电话回去，他又甜言蜜语地买通我们：回来吧，机票姥爷给出，还带你去吃好吃的。

后记：星期五下班后，陪妈妈和二姨一起看我是歌手，妈妈听到古巨基唱父亲的时候从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出来。

我悄悄地说：想你爸爸了吧？

妈妈的眼睛红了。

歌里唱：时光时光慢些吧，别让他们再变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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