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爬上心头猫

冬天的一个夜晚，她又打电话给你，让你过去。电话里的她是那么忧伤和悲戚，仿佛家里死了什么似的。因为你听到隔壁不远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在你下楼的时候，遇到了许多人向这边走来，其中有一个与你面熟，但你却叫不出他的名字，他像老友重逢地与你打招呼，之后告诉你，住在你们这幢楼里的一位百岁老人过世了，所以他们赶过来……

路上，你想，莫非是她的外婆或者奶奶过世了？为何让她如此悲伤。

见到她，她却对你说，是她的那只漂亮而温柔的波斯猫死了。

你无所谓地安慰她说，不过一只猫嘛……

她第一次生气地对你说，你没有养过宠物吗？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虽然是一只猫，却是与我相依为伴，是我的小妹妹，小花花，与我生活了一年多了……主要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哦，我的小花花……那天，我送它去洗了一个澡，大概没立即吹干，回来就病了，不吃不喝，过了两天，一动不动就死了。以前，每次回来，它就守在门口喵喵喵地叫着等我。这一次，却听不到它的叫声。开门进去，她已奄奄一息。我赶忙抱它去看医生，那个医生说没事，为它打了一针，如果不打那一针就好了，等抱回来，第二天即死了。我的猫是五千多块钱买的，是宠物店用药不合适，才把它害死的。起因是它的脖子痒，到宠物店开药给它擦，回来后就一天一天不行了。可能是它从一出生就用着那一种药，习惯了，而今换了另外一种药，就把它害死了。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就见花花爬在我的床上不会动了，我扒开它的眼睛，她又合上，且全身冰凉，什么感觉也没有。是我对不起花花，花花死得冤枉，花花太可惜了。……你不知道，花花多好呀，在我醒不来的时候，她会跳到我耳边喵喵喵地唤醒我，家里只要有一只小虫子，那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是一只可恶的蟑螂，它都会拿出最大的耐心，专心致志地守在沙发边上，只要你出来，然后再轻轻捉住，捉住后花花是不吃的，而是在它的视线范围内无数地把它放了，让它跑，要跑掉之际又捉住，然后再放，再捉，一直把那只小虫子弄死为止……如今，花花死了，世上再无花花……真的像一个亲朋好友从自己身边逝去一般难过……

你不敢再乱说话，默默坐在她旁边，听着她讲，算是共同守着那份悲哀吧。你想起你的一位老师，她的猫有一天受了惊吓，爬上一棵半死的光秃秃的树顶上，寒风吹来，摇摇晃晃，你的老师在树下千呼万唤，那只波斯猫也不下来，你的老师伤心地哭着喊。你们一群同学说，不如我们爬上去，把它抱下来。可是又怕枯死的树枝断了伤着。一位老人过来说，你们一大伙人围在下面，它怎么敢下来，你们只消散掉，丢点食物在树下，它自动会下来的。后来大家散了，不知那只淘神的波斯猫有没有回老师的家里去。

此时，你才注意到她穿着黑衣黑裙，曼妙的身材显得那么凸凹有致。

你说，我还以为你的猫是跟着人家的猫跑了，原来是医疗事故，跟你男朋友说说，让他好好安慰一下。

死亡这个东西，不是安慰一下就能好的。她说，你心中的苦只有你自己去默默承受。

那么，重新再买一只吧。

我不敢再养了，因为它总有离开你的一天，那时也会更加悲伤难过。对我伤害太大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我给你看看它的照片，多可爱的一只猫呀。

你接过她的手机，真的是非常漂亮的一只波斯猫，全身灰色，眼睛发光发亮。

你问，你没有告诉你妈？

告诉她什么呀？她恨恨地说。

一时间，你找不到安慰她的一句话，却找到一句打破疆局的话，你这么漂亮，貌若仙子，一尘不染，你妈一定十分漂亮吧。

我自己漂亮不漂亮，我不知道，我妈嘛，还算一个现实的大美人。

接着她就讲起她妈是做按摩的，很是辛苦，每次下班回来，双手都是麻的。我要烧热水让母亲泡手泡脚，母亲才能睡一个好觉。但后来，母亲回来得少了，甚至一夜不归。那时，我还小，要懂事还不懂事的。只见母亲每晚出去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很晚才回来，有时彻夜不归。等我再大一点，知道母亲所从事的职业，我还天真而不知事地笑说，啊呀，我妈原来还是一个小姐……

从她话里知道，她在家系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兄弟。她不是母亲生的，母亲与父亲结婚多年，没有孩子，便领养了她。那天，母亲到田里割麦子，路过公路的岔河小站，一张大巴停下来，一个头戴红帽子、脸上戴着口罩的、怀里抱着一个纸箱的女人从车上下来，直到车要走，她敞开纸箱盖子，眼里沁着眼花，最后望了一眼纸箱子，在路边放好纸箱，转身跳上车子就走了。她上了车，靠在车窗上呆滞无奈地望着小站上放着的那个纸箱子。

母亲路过车站，纸箱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母亲看到了孩子，抱起孩子，见纸箱底上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请那位好收心人收留我可怜的孩子！字条下面，放着一百块钱。就这样，母亲收养了我。第二年，她的兄弟也来人世间。

小学毕业去上初中，与村里的孩子玩耍，他们说她不是她母亲生的，而是一个野孩子。她不信，发疯地与他们打架，叫他们说自己不是野孩子，失手打伤了一个孩子。晚上，那个孩子的家长带着被打伤的孩子找上门来，父母又是道歉，又是陪钱，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劝走。我就问母亲，我到底是不是她生的？母亲望了望我，拿出那张纸条和一百块给她瞧，讲了她的身世。她此时才知道，生母不如养母。

她说，我的生身父母与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我的养父母才是我真的父母。所以，我一生感激他们，没有他们的好心收养，我就没有今天，我又不会去读书上学。但我不争气，不会读书，常与父母吵，我不想读了，父母却苦劝我，硬要我去读书，说没读书就没有前程。前程是什么？我不懂，他们也不懂。

你说，至少读了书，你可以成为一个会思考的人……

思考，谁不会思考？思考顶个屁用。她平下心来又说，父母的苦心我懂，但我真的不想读了。那晚，与母亲吵了架，我又跑出来，才遇到了你。那些天，正是父亲因病离世的日子。母亲说，不管你读与不读，你都得去读；不管读到那里，我都会供你到那里。等你将来大学毕业了，我才一天也不会管你，也不会给你一分钱，你自己去苦去吃，我才懒得管你。我学习成绩不好，只能去读职中。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弃让我去读大学，说要我接着去读职业大学。学一门手艺即行，我已经无心读书了。我只想出来随便找一份工作，那怕去洗碗涮碟，那怕去扫大街，那怕拉垃圾……我都愿意去做。母亲说，你懂什么呀，你才屁大一点，你还没有进入社会，你怎么知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有多么艰难？我说，再苦再累，再艰再难，我也心甘情愿。母亲又说，我把你养大，不是图你来受苦受难的。我说，我妈，我懂，哪一个人的人生不是艰难地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