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永远的十七岁

你再次遇到她——李香兰——是她打电话你的，说那天谢谢你了，让她有一个可逗留的熟睡晚上。

因为孩子的两代之间无法交流的隔膜，你想正好可以通过香兰而了解孩子的所思所想，所以你顺便约含苞欲放的香兰吃晚饭。她欣然同意，如约而至。可是，当你叫出李香兰这个美妙名字的时候，她怔了下，你又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缓过神来，呵呵笑说，李晓岚。过一下又问她的时候，她却说，李兰兰……弄得你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如何叫她的名字。为了显示你的诚心实意，你给她看了你的身份证，她还是傻傻地笑着。最后，你说，算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已不想知道，我觉得李香兰比较好听，以后就叫你李香兰或者兰兰好了。

饭桌上，你对她讲了李香兰的故事，用手机放了她唱的几首歌给她听，还给她听了梅艳芳所唱的歌曲《李香兰》。她低首跟着哼起来，娇美动听。你又闻到了兰的香气。唱毕，她说，好嘛，以后就叫我香兰或者兰兰。

你现在才得知，那晚你还把她当成小街妹，实则不是，而是她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来，无处可去，遇到了你，就跟着你去了夜来香宾馆。

你就不怕遇到坏人？

天下哪有那么多坏人？她笑说，那晚我也累了，没忙得与你好好说说话。

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觉得你好，想与你说说话。

你真的不怕遇上坏人？你没说出“要是那晚我真的与你睡了”的话，而是说，一生遇上一次，你这辈子就完啦。

不会的，不会的。她哈哈笑说，人生长得很，哪里一下子就完了。

要是换了别人呢？

她还是哈哈地笑着，仿佛与你开玩笑一般地说，睡了就睡了嘛，反正我也不是处女……

你诧异而惊悸地看着，心想，你们这一代人到底是什么人呀？

你们东拉西扯，讲了许多话，几乎是无所不谈，你以为她不再是一座设防的城池，可是，有的事，她闭口不谈，笑笑就过去了。你再想问，她却扬头笑说，说那些有什么意思？

饭毕，你开着车，带她到暮光映照的玉顶山看全城的风景。你对她充满好奇，唉，近年来，自己和孩子怎么会变得一句话也没有，什么时候会达到与兰兰在一起无话不谈的地步？你无论说什么，孩子一句也不听；孩子心中有许多秘密，可是一句话也不跟你说。同在一个屋檐下，形如路人。是什么让你与孩子形成了越来越大的鸿沟？

你问兰兰是否与你的父母说话？

怎么不说，什么都说，那怕我交了男朋友，也会跟他们讲的。有时我还说，要不要来做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你们来捉捉看。我爸更开明，戏说道，我的小丫头，你不经历十几个男人，你是不会到头的。

你知道哪有天下的父母会这样说话的，你不想与她认真，笑说，那晚上的事，你也对他们讲了？

你这个人真笨。无论是红颜知己还是蓝颜知己，虽然无话不说，但每个心中都有一道小小的门，门里关着一些只有你知道的事，有些事一生都不会讲的。

十七岁的她像个哲学家。你想，我在十七岁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想法。于是问，那我们算什么关系？忘年交？

太难听啦。她说，如果可能，你想做什么知己都行。

十七岁，你想，真的很美呀。而自己的十七岁，稀里糊涂地、甚至毫无知觉地过来了。后来，你读到白先勇先生的《寂寞的十七岁》，让你怎么回忆你的十七岁，也是一片空白，仿佛是白过似的。再后来，你又读冯唐的《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看了开头，你就不想读下去，不是写得不好，而是你的十八岁也是一片空白，不忍悴读。

你在无话的时候说，你与你父母无话不说，我也觉得你与我也是无话不说。

是的，真的什么话都说，比我爸爸妈妈说得还多。

是吗？你那晚说你不是处女……。说到最后两个字，你都觉得有些为难和害羞。

呵呵，这个嘛，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高我们一班的大师兄看上了我，与我谈恋爱；他们班的另一个同学也跟我们班的小华谈恋爱，他俩就约着我们上山去玩……这种事，你是过来人。

没玩过，不懂。

他的同学与小华在树林子的那边玩，他就搂着我进了林子的这一边。他脱下衣服垫在林下的草地上，那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很痛，痛到让人窒息，但是我抱紧他，忍住了。事后，他拾起那件带红的衣服对我说，他会一生保留珍藏这件衣服。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得妩媚动人。

你信么？

不信，才几个月，我们就分手了。

星光下，缄默一会儿，她悠悠地说，我不是有点傻，什么话都跟你说？

不傻，因为我与你说的，没有一句不是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