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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阿黑小史

(2023-09-05 21:24:57)
分类: 哀牢山人(长篇小说)


68、阿黑小史

 

夜深了,河谷里没有一丝风,尚未散发完的酷热之气从地往上冒,让赤裸躺在床上淡然依旧冒汗。屋外是清凉,但此时不能出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睡觉。白天繁重的劳动于他来说是拿手好戏,因为自己在家里即是劳动的一把好手。思绪和遐想让他获得活脱脱的自由。

前几天妻子带着大儿永新、二儿永顺徒步来芦水农场看他,永新又长高一大截,永顺还是那么调皮、不懂事。他们相互望着,好想说出一大堆几年来没有说出过的话,但说出的都是些平常了不能再平常的话,好多话只能藏在心里,因为旁边还站着看守人员。不过,从妻子的目光里,他知道他想说的话她全懂。他感谢妻子能把这个家支撑起来,十二口人的一个大家庭,始终没有因为自己的落难而散掉。

他想起初婚时的美好,想到了妻子临走时说的一件小事——那些被父母小心翼翼藏在墙洞里的油票、布票及粮票。那是他要结婚前的三个月前,母亲对他说,阿保,等年底就给你们筹办婚事。他心里暗喜,当晚告诉了自己的未婚妻刘志英。

婚期临近,母亲伸手到墙洞里去摸,摸了一阵只听她说“糟了”,淡然问,什么事?母亲告诉他原来攒下的八斤油票、二十六丈布票,用个火柴盒装着放在这个墙洞里,现在却不翼而飞,母亲悔恨没保管好。淡然说,可能是被老鼠拖走了。于是到处寻找,凡是墙脚下有洞的地方都用棍子掏一掏,在睡觉的床上拆开找,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但毫无踪影。

他告诉善解人意的刘志英,如果不行的话一切从简算了。刘志英答应了,过后急忙跑到学校向校长吴祖尧说明情况,吴十分同情,从学校伙食团借出八斤油票给她,所需布票也是刘志英从她的老姊妹家中借够,才办完了他们的极简婚礼。

一月后,有一天晚饭后,父亲拿火柴引火吸烟筒,到五的小女儿朝仙站在父亲面前说,爸爸,等火柴擦完后,把火柴盒给我行吗?

父亲问,可以,但你要用来做什么?

要跟小伙伴们脱土基玩。朝仙边说边指着墙上那个洞又说,那天我在那个洞里摸到一个火柴盒,就是拿去脱土基的。

父亲明白了,装油票、布票的火柴盒并非老鼠所拖,而是人为。父亲耐心地问他,墙洞这么高,你怎么够得着呢?

我拖妈妈批改作的椅子垫着伸手进去摸出来的。

父亲又问,你知道火柴盒里是什么?

那是几张小花纸。

现在花纸还在吗?

不在了。朝仙摇摇头。

父亲进一步盘问,朝仙突然哭着说,我怕妈妈打,不敢说。

父亲当场就向她保证,这事决不向妈妈告嘴,只要以后不要随便拿家里的东西就行了。

此刻,朝仙才如实地说出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她把火柴盒子拿去跟小伙伴们脱土基玩,把花纸放在身边用小块石头压着,玩着玩着就忘却了。等到她们玩到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匆匆跑到沟边洗手,全然忘记收拾“小花纸”,待吃完饭后再去找,“小花纸”不见了。

父亲心想,孩子既然说了实话,再过多的责备就没有必要。于是就把这件事的真相瞒下来,从来没任何人吐露。从此以后,朝仙最听父亲的话,因为父亲是她心目中最值得信赖的人。

火柴盒的去向弄明白了,但油票、布票落在谁人手中呢?一直还是个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在父亲心中早已淡化了,从未提及过。

等到淡然出事后,杨天心蹑手蹑脚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他们家,一坐下就说,大爹大妈,我来给你们两赔礼道歉了。

父母懵了,不知自己的好邻居有什么愧对之事。父亲给他倒上开水,陪他坐下,他动情地说,这事近七八年了,就是在淡然与刘志英结婚前的那段日子里,我捡得几张油票和几丈布票,不知是什么人遗失的,那时我也穷得叮当响,便拿到街上卖了,事后才知道是你家的娃娃丢失的,一时弄得我十分为难,赔物吗,没有,赔礼道歉又不好意思,从此后,一见到你们或你们的孩子,我心里就不是滋味。特别是现在淡然又去坐牢,所以我才不得不说。现在说出来,我心里好过多了。昨晚,我与尹丽华无意中说到此事,她昨晚就要逼着我过来与你们二老说清楚,到今天只好硬着头皮来了,有什么,你们只消责怪我好了……今天送点鸡蛋来给你们尝尝,算是迟到的道歉,你们一定要收下,不然我这颗心是放不下来的……

杨天心边说边把一篮子鸡蛋递到母亲手里。母亲说,都是过去的事,你不能这样。

母亲左推右辞,最后拿出十元钱给杨天心,不管怎么说,杨都不收,他还说,大妈,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如果要钱,我早在街上卖了,何必拿到这里来呢!

继尔,淡然想起那片亲切而又遥远的故土。那里山高林茂,遍地花开;特别是红山茶一对一对的,实在是太美了,他记起村里人人会唱的歌儿——山茶花开两大朵,阿哥赶快来接我……

金厂河从巍峨的哀牢山上流下来,淌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翻滚着雪白的浪花、嬉戏着绕村子而过,无论是阴睛圆缺,河水是都是清的,可以直饮。

山村的鸟非常多小雀小鸟满埂子都是一排排的雀窝,窝里有小蛋及幼鸟。有时幼鸟想飞,掉在地上,淡然他们便捡起轻轻的放进窝里。大鸟们围在你身边团团上下飞转,好像是在表示感谢。

布谷鸟来了,人们听到“布谷,布谷”的叫声,知道该种什么庄稼。“山大嘴”几声长鸣,人们知道又该种什么。“山大嘴”一种蛙类小动物。红红的,就是嘴大,叫起来声音也大,沟里很多。还有一种他不知名的鸟,争先恐后地来报农时——老山大,老山大钵。于是,有人称它为老倌吉祥鸟,因为它的叫声听起来酷似“老倌好过,老倌好过……”

河岸沟畔大多种有竹子,竹棚里有漂亮的菁鸡、白鹇。“阚千千,阚千千”地叫着的菁鸡在野地里下了一窝一窝的野鸡蛋,花花绿绿的,随地可见。牛羊碰着母鸡会“朴冷冷”飞起来,站在高“作祸,作祸”地骂你。

鸡就更多了。有多少谁也不知道,房前屋后一窝一窝的鸡蛋,过几天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回来,牛屎堆上扒虫子吃。乌鸦、喜鹊在大核桃树上做窝,育儿都很平常。鹰来了也不抓小鸡,感觉转眼之间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森林边上的包谷地是猴子和野猪喜欢光临的地方,一群一群地百般糟蹋包谷。还有豹子经常会把羊咬死,只吸血不吃肉。大人们已经习惯,看到后会去剥皮,刮点瘦肉回家余下的都丢给乌鸦、飞鹰、野猪、豺狗……

金厂金厂,百年来没有人挖出过金子,但山上的确有不知名的矿石。小时候他们会到河里捡来玩,亮晶晶、蓝阴阴的不知是什么……左瞧右瞧,他就猜想,这东西肯定很贵吧,不然怎么会亮呢,发亮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金子吧……

白天,他们队里有一条小黑牛怎么教都不听使唤。张耿一手握着牛鼻绳,一手挥鞭即打,黑牛鼓着眼睛打着转尽量避开,但鞭子照旧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它背上。打歇了,张耿把弯耙架到牛脖子上,脚上耙,小“轰”地跳“飞”起来,张耿被甩下坐在田中。众人大笑,张耿重又起来像牛一样鼓着眼睛狂打,不一会儿,牛身上出现一痕一痕的竹编印,有几处已出血,红红的。黑牛的眼睛仍然鼓得比张耿的还大……

淡然路过,心痛不已,有这样教牛。他上前去,教大家如何使牛看牛。一头牛好不好?他说,下看四个蹄,上看一张皮。前看胸脯宽,后看屁股齐。嘴筒粗又短,尾巴短而细。后蹄超前蹄,肩狭高过脊……你们看,这头小黑牛即是如此,是头好牛。虽然性子大,却走得快,还聪明……

淡然唤着阿黑的名字——之前黑牛根本没有名字,可是一旦淡叫起黑来——黑牛像是听懂似的,乖乖听他使唤。他轻抚着牛头说,阿黑,来来,来。

他把阿黑拉到田边一小塘清水边饮水,揪把蒿芝把它身上的泥浆擦洗干净,吐些吐沫,清擦那些斑斑驳驳的伤口。阿黑的眼里早已没了敌意。淡然喃喃说,阿黑,你不知道——劳动创造世界——可你应知道只有劳动才有吃的,你可以满山遍野吃青草,可我们要吃呢……还有,你吃的蚕豆、包谷都是劳动来的……你看看把你打成这样子,怪哪个呀……

想到自己的身份处境,一阵心酸难过。阿黑突然用舌头舔舔他的手,他高兴地说,走,我俩干吧。

下到田里,架上农具,双脚上耙,嘿,神了,阿黑乖乖地向前走。他高兴对大家喊, 哎,看看,怎么样?大伙笑了。

有人说,你对阿黑的政治工作起了作用。

咳,什么政治工作。淡然说,笑话,牛是懂人性,是有感情的。你对它好它知道,只是不会说罢了。

好好,好好,阿黑今后就归你了。大家同意吧?队长大声说。

同意,同意!

从此,他和阿黑主仆相处、相依为命。他砍来树桩和藤条,在那棵万年青树下搭成一个温馨的天然牛棚,算是给阿黑安了个聊避风雨的家。他教它走、站、快、慢、左、右、上、下、回转。阿黑对那些嘚嘚嘚”“哦哦哦”“哧哧哧”的土语通通都懂,非常听话。

半年后,主仆共同劳动,阿黑长大了,又彪又悍又壮又结实,每次看到淡然,不是拱他大腿,甩头摇耳朵,把他身上的汗水舔得干干净净。因为芦水天太热,平常他只穿小短裤。待舔完了,他到沟边冲个冷水澡,清凉痛快……

队长五六岁的儿子顺子要跟他去原野玩。别人不敢带,生怕好动爱闹的顺子出事,他不管别人说什么,把顺子放到阿黑背上骑着,他扛着犁跟在后面。阿黑很懂事,如果背上骑着娃娃的话,它就顺着马车路慢慢走;若是没有娃娃骑着,它就钻棵子走小路。路面软,蹄不会疼,到了田里,放下犁铧,准备好阿黑晚上吃的青草,回头不见阿黑和顺子。再看,只见阿黑前半身下到下边一丘田中,后半身还在上一丘田中左脚担在田上使劲力支撑着,头伸在下边拱呀拱。他心急火燎地飞奔而下。啊呀!顺子躺在田沟中,一双小手还摸着阿黑的鼻子。嘿嘿,原来是这般闹着玩。他赶紧把顺子抱起来,可是顺子还伸着手要跟阿黑玩,可是,阿黑担在田上的左脚滑下去,正好踩在顺子刚才躺的地方。顺子若无其事,还好好看看他说,我要与阿黑玩。他大声喊,玩玩玩,一天只知玩,不玩了,走,回家。

他抱着顺子举过头顶挎到双肩上往前走,阿黑在后面跟着回来。到大青树下的牛棚,放下顺子,抱青草来喂阿黑。他摸着阿黑的头说,今天若不是你,顺子准会淹死了。阿黑摇摇耳朵看着他,像懂得似的伸舌舔一下他的手,再摇一下耳朵,又低头吃草。

收工回来的人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一笑说,没力气了,做不动了。

在冷水塘中洗了澡,平静了,没事了,他问顺子,格好玩?

好玩。

还去不去?

去。顺子答。

还去,老子心都吓出来了,才不领你去呢。

话虽这么说,可是顺子在没上学之前,总爱跟着他玩。芦水农场当时没有托儿所,更没有幼儿园,队长也乐得意把顺子交给淡然。带着顺子,淡然抱他骑到牛背上。顺子笑开了嘴,两只小脚一用一甩的,小手拍着阿黑说,走,哧走,哧走

到了田,顺子下田玩打水,追蜻蜓,捉青蛙,简直忘了一切。淡然边犁田,边看着他玩。田中铺有好多绿叶子,这是大家从山上割下挑到田,再用铡刀铡成碎截撒在田中犁翻捂在犁沟下做底肥。犁几个来回,阿黑突然不走了,用竹鞭轻轻点了一下屁股,阿黑还是不走,再敲了一下,还是不走,淡然生气了,大喊,阿黑,你今天咋个啦?

淡然重重一鞭下去,阿黑双脚一跳,尾巴刷圈,回头“呼呼呼”地瞅着他,眼睛鼓得圆圆的。淡然下意识地几步飞到前边,啊!我的天,一股冷气由脚底升到头顶,心都快凉完了。这个顺子啊,什么时候跑到犁沟中坐着两只小手抚摸着阿黑鼻子。阿黑也舔着拱他。我的天啦,他赶快抱起顺子,摸摸阿黑的头说,冤枉你了,阿黑,委屈你了。

他把顺子抱到田边马车路上的小草坪上坐着让他玩饱了,玩累了,坐地上不动,他才把阿黑的牛具解下,用清水洗一下身上泥浆,拉到顺子处站着,又摸摸阿黑头说,不要动嘎,我去给你拿好吃的。

他到树旁解下半桶糖沫子 (专门从糖厂拉来喂耕牛的,用细绳子吊在大树枝上以防蚂蚁),放在阿黑面前说,阿黑还不马上吃,还要看看。他又拍拍它的头说,吃吧,阿黑,今天实在委屈你了,也感谢你了。阿黑轻摇一下耳朵,慢慢吸起来,

他抱过顺子坐在草坪上,看着阿黑吸糖水。他心有余悸地想,如果刚才那重重的一大鞭下去,它像往常一样唰唰唰地朝前冲……唉,顺子啊顺子……

淡然不敢想,头晕发黑,恍恍惚惚。他赶快摇摇头,搓搓耳朵,奋力从恐惧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夕阳西下,准备回家,顺子还指着阿黑说,叔叔,骑一一一一

好,反正叔叔也驮不动你了。他又把弯档捆在阿黑背上,勒稳,把孩子举上去坐稳,慢悠悠地回家。

晚上全队开大会,他入会场前又去看看阿黑,它吃饱了,睡在草垫上,悠然自得地“回着草”。他再次摸摸它,它轻轻摇摇头。开会时,台子上领导讲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他心里想,只要最后知道明天干什么就行了,讲天讲地讲人讲事,有谁讲牛呢?又有谁知道牛呢?

他在大腿上划着“牛”字。心里又想,知牛的人不少,可是谁知道这“牛”字原来顶天立地、率直挺拔。

他想起大宋宰相李纲写下的小诗——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过后几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一位名叫罗云川的少年写了一首七律诗赞牛——

 

春日鸡啼破梦乡,催耕一曲赶农忙。

疲蹄稳踏残阳雪,健步轻迎晓月霜。

万亩蛙歌风鼓浪,千家燕唱谷飘香。

人间处处夸口多,天上牛郎长。

 

自此之后,他更加爱护阿黑,除青草外还煮些蚕豆、包谷喂它。喂牛时,他抓几颗吃,又香又甜。不想有人告他黑状,说他偷吃牛料。队长笑说,没有偷,抓几颗吃可以理解。次日喂牛时队长来了,也抓几颗吃,笑说,嘿,当真好吃嘛。

不知又过了多少岁月,不知又苦了多少岁月,阿黑不知怎么搞的,往昔的雄姿不见了,跚,走不快了,气无力,不忍抽一鞭,阿头望着他,他长叹一气。阿黑苦老了,给它闲养一段时间还是不行,吃得越来越少,身子越越瘦,一付大架子勉强撑着。

一天早上,张耿神神秘秘跑来对他说,要杀阿黑了。什么?他的心咯噔一下。张耿指指那边说,你看。顺他指的方向一看,他明白了,是真的。

队长走过来。大家央求,队长,不要杀阿黑,我们不吃。淡然上去说,队长,不杀可以吗?队长沉下脸说,留着整哪样?你还要为它养老送终?

两句话呛得淡然不知所措,呆呆看着,没有怎么捆绑,阿黑的泪水出来了,蓦然间,阿黑前蹄倒下,像是要跪下,却没有跪成,整个身子轰然倒。淡然立即上前,抱住阿黑的头哭着说,不能杀,不给杀……

队长怏怏走开,众人逐渐散去。

没过多久,阿黑气绝亡。淡然亲手埋葬阿黑,并立一碑,上书心护生阿黑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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