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 佶（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

中国大学教育存在两个严重问题 ：1、很多大学生和研究生不能自觉地认真学习；2、机械的、定量的教师评价机制，错误地引导了教师，使教师不愿意或无法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教学和自身的学习提高上。

要进入中国的大学做大学生或研究生，很困难，但进来之后，日子却很好过。大学生和研究生上课时迟到和缺席的现象很严重，大多数人平时也不认真学习和做作业（包括毕业论文），但最后总能混个成绩，顺利毕业。

中国的大学是典型的“严进宽出”。“严进”导致惨烈的高考竞争，导致摧残人才的应试教育，导致各种腐败。“高考加分”已经被证明是腐败的，“校长推荐”也必将被实践证明是无效而且是可以腐败的。只要存在“严进”，就无法消除高考的高压，就无法解决高考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而“宽出”是中国的大学生和研究生质量低下的重要原因之一。当一个大学生或研究生连一篇语言流畅的中文文章都写不出来时，找不到工作就不难理解了。实际上，很多企业是要人的，但找不到合适的人。

中国教育应该实行“宽进严出”：只要达到一定的高考分数，就能够进入高校（按照计划毕业人数 1 ：2 或其他比例招生），但如果在学校里不认真学习，迟到缺席达一定次数，或成绩总是处于末位，就会被淘汰出去。

可以根据被淘汰学生的实际学习时间和成绩，酌情发给相应的证书。被淘汰的学生，可以转入愿意接受他们的其他学校，也可以再次参加高考，给他们一个“浪子回头”的机会。“宽进严出”将迫使学生自觉地努力学习，变“要我学”为“我要学”。

很多人认为：大学生和研究生不努力学习，是因为学校和教师没有认真督促。但大学教育和中小学教育不同。大学教育不是简单地灌输知识，而需要学生主动地学习和思考。大学生和研究生不仅应该掌握必要的知识，更应该努力提高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不仅要能够灵活运用知识，还要能够创造新的知识，成为能肩负起一个企业、一所学校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未来命运的人。这样的人才，靠外界的强制是无法产生的。

学校里向学生提供住宿和餐饮等服务的后勤体系也要做相应地调整：大部分应该分割出去，成为独立的商业机构。学生租宿舍住，被淘汰后，宿舍再租给新来的学生。大学或政府的经济补贴应该直接给贫困学生和优秀学生，而不是给食堂和后勤部门。

现在的大学后勤机制，完全是垄断的，不能自觉地向学生提供优质的服务，而且使每个进了大学的学生成为流水线上的一件产品，中途淘汰学生给学校带来的麻烦，比学生本人遇到的麻烦更大。所以，如果不改造大学的后勤机制，“宽进严出”的机制是难以建立的。

当然，“宽进严出”可能会产生新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再严重，也不会比应试教育扼杀中国孩子的创造性这个问题更严重。这个问题不解决，不仅是中国能不能拿诺贝尔奖的问题，而是中华民族能否生存和发展的问题。

为了不使现有的教学秩序出现混乱，可以选择一些学校进行试点，或者采取“增量改革”的战略：在现有大学建设新专业时，或国家建立新大学时，或私人办学建新学校时（根据投资者的意愿），使用“宽进严出”的新模式。通过实践，发现问题，研究解决，在这个模式比较完善之后，再逐步推广。

对于偏科的优秀学生（例如钱钟书那样数学只考了 15分的人），还可以采取“试读查看”的方式，即先录取，读一年，如果被证明是可造之材，可以在一年之后“转正”。用这种方法解决优秀偏科生的问题，要比“校长推荐”好得多。

中国人口众多，但优质教育资源有限，中国短期内难以改变法制和舆论监督软弱的现状，难以建立起对权力的有效制约……这些因素都决定了中国教育难以模仿外国成功成熟的教育制度。因此，不能以“外国有没有”来评判任何可能的改革措施的优劣。

再说评价机制。对教师和科研人员进行定量的考核，解决了职称评定中的“走后门”现象，是一大进步，使很多兢兢业业于科研、但不擅长“走动”的人获得了向上晋升的可能。

但中国人最大的本事是把好事变成坏事。定量考核随即催生了“重量不重质”的问题。粗制滥造学术论文和学术著作，已经成为中国学术界一个严重的问题。对学术成果水平的评价，也变成了对所发表刊物的等级的评价（“核心期刊”制度是中国学术界的另一大灾难）。

现在很多高校向研究生发放奖学金，其金额可以完全或部分抵消学费，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评定获奖资格时，重要依据之一也是其发表的论文数量，这诱导研究生竞相花钱购买刊物版面，发表大量几乎没有任何学术价值的论文。这使得年轻的研究生还没有正式踏上学术之路，就学会了粗制滥造学术垃圾。这种评价机制简直是在犯罪！

不看数量，导致“开后门”；看数量，又导致粗制滥造。中国学术评价机制的出路在哪里？幸运的是，我们今天有了互联网。

笔者设想可以建设这样一个网站 ： 教师和科研人员把自己的论文提交到网上，人人都可以看到全文；实名登录后，人人都可以进行评价并打分。但不同评价者打的分数，在总得分中的权重是不同的。

从事同一学科工作的人打的分数，权重系数比较高（例如是 1，即打一分算一分）。他们在评价和打分前，必须提交和公布自己写的论文，证明自己也从事该学科的研究，同时让别人也能够了解他们的水平。学科之外的人打的分数，权重系数比较低（例如是 0.1）。最后，计算出人均评分，作为对该论文的总评分。

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对一些开拓性的、突破性的思想和理论，学科内的学者由于思维定势，难以理解和接受，因此被长期埋没。允许学科之外的人士进行评价和打分，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出现上述情况。

在这个网站上，所有评价者的姓名、评语和打分都是公开的。这样，任何人想搞什么猫腻（例如过度赞誉一篇平庸的论文，或刻意贬低一篇高水平的论文），将立即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样的网站应该由教育部或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这样最高级别的学术机构分别负责建设和管理，并接受大众的监督。当然，私人商业机构也并非不能建设这样的网站。大学和科研机构可以要求申请职称者向这样的网站提交一定数量的论文。在评审时，他们得到的分数可以作为评审时的重要参考依据。

必须承认的是：人总是比机器聪明，再严谨的评估机制也可能被人利用。但是，公开的、实名的、全球范围的评价机制，一般来说总要比私下的、匿名的、由少数几个评审委员会成员所做出的评价，更加合理，评价结果也更有可能体现出论文的真实水平。

这样一个网站，不仅能够对论文的学术水平进行客观公开的评价，也能够起到学术交流的作用，可以使尚未成名的年轻科研人员和学术界之外的业余研究者得到发布成果的平台，得到被学术界发现和认可的机会，可以缓解“核心期刊”对科研成果发布渠道和评价机制的垄断。有人剽窃他人成果，也将比过去更容易被发现。

当然，完善中国的教育，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政府投入更多的钱，而且是把钱投在第一线的教师身上。当中国最优秀的人才或出国或去外资企业或一蜂窝去考国家公务员时，当教师的工资待遇不能吸引中国最优秀的人才去做教师时，当学校里不能有足够数量的优秀教师、无法形成“竞争上讲台”的局面时，当教师和院系负责人还必须为“创收”、为“年终奖”而伤神分心时，当外聘一个业界资深人士来讲课、每节课（45 分钟）只能给七十元人民币讲课费时，当大学生交的学费只有百分之十几用于第一线教学单位时，中国的大学教育是不可能搞好的。

过去，中国的大学里有充足的教师人才贮备，新进校的年轻教师必须先做几年老教师的助教，才能逐步上台讲课。但现在，研究生一毕业，一成为教师，就立即成为教学骨干，承担起数门课程。这样的教师，除了照本宣科，你还能要求他们怎么样？即便如此，情况还有可能变得更糟：低收入遇到高房价，年轻教师难以安心从事教学工作。

在老教师们逐渐退休的同时，如果连现有的年轻教师都人心思动，那么，中国教育的大崩盘，并非是虚构的“2012”灾难大片。中国的大学要稳定住青年教师的心，必须解决他们的“三遇问题”：待遇（工资等经济收入），机遇（未来的发展前途），艳遇（帮助他们解决婚姻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这些最基本的问题，“创建世界一流大学”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中国的大学教育，空谈已经太多，现在需要政府的实际行动，需要钱。我很庸俗，但说的都是实话。

                                                                   编辑 李丰池

摘自《校长》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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