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宝贝

                            付卫星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奶奶有件宝贝，但从来没见过。受好奇心的驱使，这天我缠着奶奶，非要看看那件宝贝什么样。奶奶看着我慈祥地笑笑，说，真要看？我说，要看。奶奶就把我领进她里屋，从一只老掉皮的木箱里翻腾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里面四四方方叠着一只灰白、破旧的帆布肚兜。我失望地冲奶奶说，奶奶骗我，奶奶骗我，奶奶不肯给我看宝贝！奶奶看我着急的样子很开心，“咯咯”地笑，到后来竟笑得喘不过气来。

    爸爸妈妈过来把我拉开，说别烦奶奶，那件帆布肚兜的确就是奶奶的宝贝！

    我更好奇，不明白奶奶为何把这么个破旧玩意当宝贝？

    从此，我对奶奶的宝贝失去了兴趣，不再去想它。

    但我发现，奶奶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把那件宝贝拿出来看。奶奶先是把肚兜拿到太阳下面晾晒，然后再用刷子在肚兜上面一遍一遍地刷，非常仔细，非常认真，生怕漏掉了什么。再后就是盯着肚兜瞧，好像总是看不够。

    有一次，我趁奶奶不注意，把奶奶晒在屋外的那件破肚兜拿到外面给小伙伴看。奶奶一时找不到，急得在家乱找。见我拿着肚兜回来了，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我的小祖宗唉，吓死我喽！爸爸知道是我动了奶奶的宝贝，不由分说打了我一顿。

    奶奶见我挨打更心疼，她把我搂在怀里对爸爸说，小时候我哪动过你们一指头？手真狠呀！我哭着问奶奶：那肚兜咋成宝贝了？

    奶奶这才放开我，看着那件帆布大肚兜，满怀深情地说：心肝呀，你是不知道呀，这是你爷爷留给咱家的一个念想呀！

    爷爷？我从没见过爷爷的模样。

    是呀，你爷爷。奶奶便向我讲起了爷爷和这件帆布肚兜的故事。

    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来到了磁山铁矿。爷爷那时只有二十几岁，全身有使不完的劲。报到的第一天，矿里就给每个人发了一件大肚兜。这件肚兜是用当时最结实耐磨的白色小帆布做成的，两层，厚厚的，而且个头也大。大伙个个拿着肚兜发愣，说工作服不发，单单发这么个怪东西，有啥用？后来才知道，来这里上班的谁也离不开它。那时，磁山铁矿刚上马，条件很差，机械化程度非常低，全靠肩扛人拉，铁锹磨大腿。遇上大块矿石，爷爷抡起八方大锤，“咚咚”砸几下，破成小块，一丢锤，弯腰搬起矿石，腿一躬，肚一挺，近百十斤的矿石被丢进罐车里。你说，这肚皮能搁着磨吗？谁都离不了这肚兜。

    奶奶停了停又接着说，你爷爷那时年轻力壮，他领导的那个班月月超产，是全矿赫赫有名的“红旗班”。有一年，矿上开展劳动竞赛，奶奶所在的“三八”女子班和爷爷较上了劲，矿石产量每天都咬着往上窜，谁也不服谁的劲。到最后，爷爷和奶奶双双站到了主席台上，披红戴花，出尽了风头。但两人一下台又叫起了阵。爷爷说，咱下月产量见。奶奶脖子一梗说，不服呀？见就见，看谁下软蛋！

    奶奶就是这样认识爷爷的。奶奶说，爷爷真是条汉子！

    奶奶讲，爷爷为了赶任务，经常偷着加班加点，不像现在的人，动不动就讲权利啦，八小时工作制了。往往时间很晚了，他还在采场工作，闹得下一班都有了意见。这时奶奶才知道他这几天高产的秘密。那天奶奶找到爷爷，上来就指责爷爷不光明磊落，耍小聪明，不地道。爷爷说，我是靠力气产量说话，算不上小动作。奶奶就说，那也不行，要再让我看见了，咱们就找矿长去评理！

    有一次，奶奶还真把爷爷抓了个“先行”。那天傍晚，奶奶怀疑爷爷有问题，就偷偷赶回采场，果然发现爷爷手握着铁锹，靠在一辆罐车旁打盹。奶奶的火气一下就窜上头顶，几步跑到爷爷跟前，一把攥住爷爷的手腕说：好啊，这下你还有啥好……话还没说完，奶奶就觉得不对劲，她赶忙放开手，去摸爷爷的前额。妈呀，你不要命啦？这么烫？奶奶这时顾不上许多，三下两下为爷爷解下腰里的帆布肚兜，连拉带扯，硬是把爷爷送到了医疗所。

    奶奶再看看爷爷的那件帆布肚兜，磨得已不成样子了。奶奶心疼起了爷爷，晚上背着姐妹们偷偷把肚兜缝补好，还特地在夹层中加了些旧棉花，用起来更舒适。第二天奶奶悄悄把肚兜还给了爷爷，还叫爷爷注意身体，不要累坏了身子骨。爷爷看看缝补好的肚兜，看着奶奶傻笑，还说，这下好了，以后肚兜坏了有人给缝补了。奶奶红着脸说，美得你！

    奶奶说，这肚兜让她认识了爷爷，还为他们牵了红线。

    后来我成了家，媳妇一次不小心，竟把奶奶这件心爱的宝贝当作废品卖给了收破烂的。这下可闯祸了，那时奶奶已有九十高龄，遭此打击，一下躺倒了，嘴里絮絮叨叨就两个字，肚兜，肚兜……

    媳妇吓坏了，我也顾不上去怪媳妇，拉上媳妇就去找收废品的去了。

    跑了有十几里，见人就问，终于找到了收废品的家。谁料收废品的说，他刚把家里的废品打包送到了废品站。我这下急了，赶忙向人家说明情况。收废品的一听，说，我跟你们去。于是我们一起又来到了几里开外的废品站。

    进废品站一看傻了眼，破布包跟小山似的，这去哪找呀？啥也别说了，找。我和媳妇一头扎进废品堆里开始翻腾。天都快黑了，还没找到，媳妇急得都都快哭了，我也几乎失去了信心。多亏人家收废品的眼尖，认出了自己打的包，这才把那件肚兜找了回来。

    奶奶重新看见这件肚兜时，已经不行了。我把肚兜放到奶奶的手中时，她的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笑意……。

《中国五矿报》2016年11、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