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鸡蛋

                                                        付卫星

       庄老汉前几年承包了几十亩荒山，种了树，养了鸡。鸡蛋多了，就送到县城里的超市卖。

       超市老板姓张，一张笑佛脸。他看着庄老汉送来的鸡蛋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上好的柴鸡蛋呀，他两眼一眯说，这柴鸡蛋他要了。

       庄老汉说，啥柴鸡蛋，这是土鸡蛋。

       老板说，到城里就叫柴鸡蛋。

       庄老汉很犟，说这就是土鸡蛋。

       老板没办法，只好说，土鸡蛋，土鸡蛋，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好说。

       庄老汉随后跟老板签订了合同，把他那里的土鸡蛋全送到超市来卖，不送第二家。

       庄老汉养的鸡不吃饲料，整天在山上跑，吃虫子蚂蚱，草籽飞蛾，生病少，长得健壮，有的鸡能从山头上“扑楞扑楞”飞大半个山坡，跟山鸡差不多。庄老汉每天满山坡捡鸡蛋，凑几箱，就送到超市里卖。

       张老板自打有了庄老汉的柴鸡蛋，买卖变得红火起来，好多客户都回头来找他，打听他这里还有没有柴鸡蛋。说这里的柴鸡蛋跟别的商场卖的柴鸡蛋不一样，味道很特别。他满脸陪笑说，快啦，快啦。

       张老板知道，市场上好多柴鸡蛋实际不是真的柴鸡蛋，那是喂了特殊饲料的结果。

       庄老汉的柴鸡蛋经常断档，张老板等不及就去催。庄老汉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是吹糖人呀？这些鸡不吃饲料，就像地里没下化肥，没劲，下几个蛋还得歇一歇，催得急有啥用。

       庄老汉只有多养鸡，以多取胜。可捡起鸡蛋来又有些吃不消，只好叫在外面打工的儿子回来帮他。

       满山坡捡鸡蛋不是轻巧活，没几天儿子便叫起苦来，说，爹，费这穷劲干啥，不如把鸡圈起来养，省劲。庄老汉骂他，懒种，那鸡离了地还能叫土鸡蛋吗？儿子一噘嘴说，咋不能，说它是土鸡蛋就是土鸡蛋。

       张老板又来电话催，庄老汉就叫儿子往城里送。

       后来催得遍数多了，儿子就跟爹说，他想自个办个养鸡场。庄老汉问他哪来的钱，他说张老板拿钱，他出力，包赚不赔。庄老汉叹口气，由儿子去。

       庄老汉的土鸡蛋还往超市里送。每次量不大，在超市里是紧俏货，但价比别的柴鸡蛋高，还好卖。张老板没跟庄老汉说这些，怕他提价。

       庄老汉的儿子得到张老板的扶持，很快建了一个养鸡场。上千只鸡挤在笼子里，吃饲料，下起蛋来跟下饺子一样。庄老汉说这也叫土鸡蛋？儿子说，不是土鸡蛋咋啦，这鸡蛋产量高，照样赚钱。

       庄老汉说儿子的鸡蛋不是土鸡蛋，也不让儿子帮他送了，他要自己送。每次送多少他心里有数，约摸超市快卖完了，就再去送，不用老板催。

       后来庄老汉发现，他原以为早就卖光的土鸡蛋架上回回剩下老多。是自己送的多了？还是自己的土鸡蛋出啥毛病了？这让他感到奇怪。

细心的庄老汉在超市外面蹲了半天，看见买家不少呀。他上前拦住一位顾客，看了看她手里的土鸡蛋，心里就有了数。他回去直接找到了儿子的养鸡场，指着地上整箱的鸡蛋问儿子，你一共送给张老板多少鸡蛋？儿子说，我才开张没多久，能有多少，也就一千来斤吧。庄老汉说，咱庄稼人向来不哄人，你这一千来斤鸡蛋不是土鸡蛋，咱得跟人家退钱，不能叫人家吃亏。儿子一听急了，说，爹你疯了，这要退钱你知道是多少吗？庄老汉说，多少都得退。儿子坚持不退，说有钱不赚是傻子。庄老汉最后说，这钱我出也得退！

庄老汉第二天匆匆进了城，他要把儿子冒充土鸡蛋的事告诉张老板，该退多少是多少，不能叫人家客户吃亏。

一进超市，只见张老板正在热火朝天地卖土鸡蛋，庄老汉急忙拦住他说，张老板俺对不住你呀，这鸡蛋压根就不是土鸡蛋呀！

张老板一听赶忙把他拉进了自己的住处，小声说，我的祖宗哎，你这是说啥呢，啥土鸡蛋不土鸡蛋呀？

庄老汉就把儿子冒充土鸡蛋的事说了一遍，还说，这多出来的钱俺不能要，你算算，该多少俺退多少，可不能再蒙人家了。

张老板望着庄老汉好一会，突然说，你糊涂了吧，你退我钱，你想害死我呀？

庄老汉真的糊涂了，心想，我退他钱怎么反倒成了害他呢？

《当代小小说》2014年冬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