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70多岁，经常到广场上和老人们坐坐，说说话，散散心，每天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广场。

    老伴去世好几年了，儿女们又都忙工作，他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动物都没有。有次他拦住儿子说：“你能不能陪我说句话？就一会功夫。”儿子说：“我班上忙，改天吧。”说完又匆匆出了门。

    老爷子在家的话越来越少了。

    广场上的人都走了，夕阳也回了家，暮色又回来了，还捎来了阵阵寒意。老爷子知道该走了，他吃力地站起来，沿着马路边的人行道缓缓走去。

    老爷子一边走，一边想夕阳。走着走着，就走过了家门口。“爸，您这是去哪呀？怎么不回家呀！”追过来的儿子拉住他。

    老爷子木然地看着儿子，好久才说：“家在哪？”儿子说：“爸，你连家都忘啦？咱家在后面呀！”老爷子甩开儿子的手说：“甭管我。我没你这个儿子！”儿子害怕了，第二天就陪老爷子去了医院。大夫指着儿子问他：“这是谁，您认识吗？”老爷子沉着脸，硬邦邦的三个字：“不认识。”大夫又问：“他是您儿子呀，您再看看。”老爷子还是那句话：“我没儿子！”大夫又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对儿子说：“老人很可能得了失忆症。”儿子急忙问：“那怎么办？”

    大夫说：“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你回家之后要经常守在老人身旁，多跟老人说说话，多讲一些过去的往事，也许能唤回他的记忆。”

    第二天，儿子果然没上班。他守在老爷子身旁，跟他讲从前的一些往事。

    儿子说：“爸，您以前常跟我们讲，您小时候当过儿童团员，经常赶着羊群给八路军送信，您说电影《鸡毛信》就是根据你的事迹拍摄的。您还说，小日本后来知道了，叫一个汉奸去羊尾巴下摸信，结果摸了一把羊屎球。他们哪知道，这回换地方啦，信件绑在一只小羊羔的后腿上，您谎称小羊羔摔断了腿，就在怀里抱着呢！”

    儿子笑了起来，可老爷子纹丝没动，眼还是直勾勾望着房顶。

    儿子又说：“爸，您还记得1960年吧？三年大饥荒。您当时在供销社工作，我们吃不饱，饿得直哭，您就把自己的那份口粮偷偷带回家给我们吃，自己的腿上肿得一按一个坑。您就是从那年落下一个病根，低血糖，只要一发作，您就得四处找吃的。儿子眼里泛起泪花，老爷子还是阴着脸，没反应。

    儿子抹了把脸，又笑着说：“爸，我再说一件事，您一定能记得，就是我妈下岗那年。那时我们上大学，正需要钱的时候，可我妈单位不景气，下了岗。妈妈躺在床上生气，两天没吃饭，爸爸您就守在床边宽慰我妈，说有您呢，不用怕。其实您那时也下了岗，就是没给我们说，您是怕妈妈伤心。爸，我那时就特崇拜您，您真爷们，再大的困难您一个人扛着。爸，你记不记得，您那时为逗妈妈开心，您还在地上打倒立，把腰还扭了呢。”

    老爷子嘴角动了动，眼里渗出亮光。

    儿子接着说：“想起来了吧？要不我跟你学一下，您当时就是这么打倒立的。”说着，儿子就在地上真的打起倒立。

    不想老爷子开口了，他说：“你记错了，我打倒立是在床头前，摔倒在书柜那边，腰下正好有个小方凳。”

    儿子激动地说：“爸，您想起来啦？您真的恢复了记忆吗？”

    老爷子坐起身来，缓缓地说：“我压根就没忘，我只想让你陪爸说会话。谢谢你，这回你一共陪了我四小时三十五分钟！”

    “爸。”儿子一下抱住老爷子，流下懊悔的泪……

    ●付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