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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为那句话

                                                 付卫星

       老岳一退休，立即席卷自己的全部“细软”，不顾儿子的极力反对，拖起他那条老残腿，从省城来到革命老区小岗村，承包了村西那片几十亩寸草不生的沙石滩。他要在这片沙石滩上植树造林。

       儿子反对他。说他老了不会享清福，瞎折腾。老岳则说儿子不理解他，不懂他的心思。儿子说，啥心思？不就是你那位老连长吗？不就是老连长临终前的那句话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惦记着那些！老岳气得浑身发抖，说儿子这是忘本。

       村民更是反对他。说这片沙石滩曾是当年八路军与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的地方，那里有为保卫小岗村牺牲的几十号英雄亡灵，他们绝不容他人打扰英灵的安宁！

       要说起当年的那场血战，老岳比谁都印象深刻。那战场惨状至今仍像一幅幅石板上的雕刻，深深地印记在老岳的脑海里。那是深秋的一个夜晚，八路军的一个连队为掩护小岗村村民的转移，被鬼子围困在村西的这片沙石滩上，老连长率领全连仅有的几十名战士，与鬼子展开殊死搏斗。沙滩上没有树木，没有岩石，战士们没有任何掩体来抵挡敌人的子弹。一排排的战士倒下了，最后，老连长也倒下了……

       老岳凝望着这片光秃荒凉的沙土地，不禁老泪横流。他跪在沙石滩上，泣不成声：“老连长，我没忘记你们，我回来了，我又来看你们了！”

       从此，老岳在沙滩上搭起了草棚，安了营，扎了寨。他到村里召收劳力碰了壁，他就自己平整沙滩，自己挖树坑。渴了，喝口凉水，累了，就躺在沙滩上歇一会，村民每天都会看到老岳从早到晚忙碌的身影。半个月过去了，几百个树坑终于出现在沙滩上，老岳脸上也有了笑容。但随后的困难又接踵而至，运来的树苗被村民堵在路上，老岳就一捆一捆地往沙滩上扛。需要水的时候，村民又在上游给断了流。这让他十分苦恼，栽树没有水，那不是瞎胡闹吗？于是，他不得不拉起一辆人力车，装上一只大油桶，到村子里去拉水。

       村民对老岳偏见很大，见他一瘸一拐地拉着水桶过来，都远远地走开。他来到村中唯一的一口井边，放下车，正准备打水，却被一个壮汉给拦住了。

       “谁让你来这儿打水的？”壮汉问。

       老岳笑着说：“大兄弟，我栽树要用水，你就让我打一桶吧！”

       壮汉听后怪怪一笑：“你种树想发财，关我们什么事，这水是随便打的吗？”

       老岳听这话别扭，什么叫种树发财呀？他怎么不理解人呀？老岳感到一阵心痛。他对那汉子说：“我不是为了钱，更不是想打扰那些英灵的安宁。恰恰相反，我是来还愿的，我正是要慰籍地下的那些英灵啊！”

       那壮汉听不进去，执意不肯让他打水，老岳只好拉上水车去临村打水。

       邻村不仅路程远些，而且要过一道山梁。那坡很陡，老岳的脚步也变得非常沉重，但一想起沙滩上那些张着大嘴的树坑，他又打起精神弯下腰，奋力朝坡上蹬去。尽管老岳使出浑身力气，可这水车在半坡上还是抛了锚。此时他明白，眼下万万不可后退，那样很危险，有可能连人带车滑到路边的深沟里。那一刻，老岳是多么需要有人来帮他一把呀，可在他周围没有一个人影，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无助。老连长啊，你们要在的话可就好了。此时，他那条受过枪伤的老残腿也不给他争气，猛然一曲，老岳就跪到了地上，那水车一下把他仰面拉倒，紧接着，他和水车一起滚到路边的深沟里。

       等老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赶来的儿子高兴地笑了，说：“爸，您可醒了！”

       老岳这才知道，自己已在这里躺了两天了。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说什么也要出院，说老连长还在等着他去种树呢。他不能躺在这里享清福。

       儿子哭了，说：“爸，您真的忘不了你的老连长吗？真的忘不了老连长的那句话吗？”

       儿子的话重重地撞击着老岳心底的痛。那年，老岳只有十几岁，跟在老连长身后跑通讯，老连长像慈父那样呵护他。在沙滩上的最后一刻，要不是老连长把他死死压在自己身下，他也许就没有今天了。老岳对儿子说：“儿子呀，我咋能忘了呢？老连长当时躺在我的怀里，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对我说，小岳子，这里要有树就好了，战士也就不会伤这么多了！我答应过他，一定要在这里栽上树，一定要让这片沙滩变成一片树林啊！”

       老岳在儿子的搀扶下又回到了沙石滩。让他吃惊的是，沙滩上到处是小岗村的村民。他们有的挖树坑，有的提水，有的栽树，忙得热火朝天。那名壮汉见他过来，就远远冲他喊：“老英雄，您歇着吧，我们一定会让你的老连长满意的！”

       老岳此时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儿子悄悄对他说：“是我告诉他们的。”

       老岳眼含热泪，轻声怪儿子：“这样麻烦他们多不好，老连长怕是要批评我的呀！”

       （字数：1521）

                                                               《红安文艺》201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