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布鸽
付卫星
假如那天石柱子和臭蛋把那颗地雷埋在鬼子的炮楼前能迅速回村的话,也就没有了后面这段故事。
他们毕竟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石柱子和臭蛋学着游击队的样子把地雷埋好后,就躲到不远处的草丛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想亲眼看看鬼子被炸的情景。
石柱子的目光里闪烁着复仇的怒火,右手习惯地伸进怀里。臭蛋知道他要掏的准是那只灰布鸽。自从他妹妹被鬼子杀害后,那只灰布鸽就一直揣在他的怀里。
这只灰布鸽是他亲手做给妹妹的。
妹妹喜欢鸽子。她看见别人家的灰鸽子,就死缠着哥哥要。石柱子实在没办法,就找来一些旧灰布和谷糠,精心缝制了这只形象逼真的灰布鸽。妹妹看见后高兴极了,天天拿着它,睡觉也不离手,直到被鬼子杀害……
灰布鸽上还留有妹妹的斑斑血迹。
夕阳西下,大地一片金黄,炮楼前的路口俏无声息。臭蛋几次拉拉石柱子,石柱子都没动身。
就在这时,一个留有齐耳短发、胖乎乎的日本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出现在路口拐角处。这个意外出现的小姑娘让现场的气氛骤然出现聚变,那令人窒息的战争气息似乎一下消失了,至少在石柱子和臭蛋看来是这样。只见这个独自跑出来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几朵采来的野花,目光在路旁的草丛中四处寻觅。找来找去,就来到石柱子他们藏身的地方。
这个小姑娘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黑眼睛看着他们俩,好像在问,你们为何躲在这里?是捉迷藏吗?
石柱子盯着眼前这位站着不动的日本小姑娘,真想上前掐死她,为妹妹报仇。可当那小姑娘冲他们微微一笑,这让石柱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妹妹笑的时候也是这样甜,她不想再失去这样甜美的微笑。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把那只灰布鸽递过去,示意对方拿着。
臭蛋对石柱子的举动大惑不解。
小姑娘看看那只灰布鸽,再看看毫无敌意的石柱子,迟疑了一下,就伸手接过布鸽。她又甜甜一笑,向他俩鞠了一躬,说了句日本话,转身朝回跑去。
臭蛋正想责怪他,不料石柱子又惊恐地招呼那小姑娘:别往中间走,那儿有地雷!未等臭蛋阻止他,石柱子早已像受惊的野兔“噌”地从草丛中冲了出去。就在他将那小姑娘扑倒在地的同时,从炮楼里出来寻找小姑娘的日本妈妈也恰好赶到了。石柱子和臭蛋就这样被随后赶来的日本鬼子抓进了炮楼。
石柱子和臭蛋随即遭到一阵毒打。
臭蛋觉得憋屈,就冲翻译官说,石柱子是怕那小姑娘踩上地雷,才过去救她的,小鬼子真不知好歹!岂不知,他这样做等于把自己送上绝境。
日本工兵随后将那颗地雷起了出来。
让他俩吃惊的是,那颗地雷竟是一颗哑雷。
石柱子后悔得牙根都疼。早知道游击队丢下的是一颗哑雷,他们干吗要来冒这么大风险呢?要早知道它不会爆炸,他为何那么傻,还要去舍身救那个日本小姑娘,让臭蛋也跟着遭罪?接下来鬼子拷问他们哪儿弄来的地雷,受谁指使,石柱子死活不说。
日本曹长无计可施,就下令把他俩拉出去枪毙。也就在这时候,石柱子和臭蛋又看见了那个日本小姑娘母女俩。她妈妈在跟日本曹长说话的时候,小姑娘一直在玩手中的那只灰布鸽,爱不释手。
随后,石柱子和臭蛋竟被鬼子放了。
他俩哪里知道,要不是那只灰布鸽,要不是那母女俩,他们很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他俩在村头约定,谁也不准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时光荏苒。三十多年后,一位身材富态、有着一双大眼睛的中年妇女在县外事办的领导陪同下来到这个小山村,说要寻找两名中国男子。她还拿出一只灰布鸽,说她妈妈临终前曾交代,要她一定找到那两名中国少年,将它物归原主。
接待他们的村革委李主任看见那只灰布鸽,像被针扎了一下,嘴角一阵抽搐。他神色慌乱地说,不、不用找了,布鸽的主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县领导此时才想起,十年前,这个小山村曾经镇压过一个投敌叛国的汉奸特务,好像叫石柱子,罪证就是一只什么灰鸽子。
(《佛山文艺》2010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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