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会想到麻雀，想到有人背了米和豆子进山，踩着曾经落花如今落雪的小径，过桥涉岩，与风雪一道穿林越涧，像去探看多年的老友，鸟儿们则添了新食的欢欣，仿佛春风摇摇又见花开，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个冬日也没有从前那么肃杀了。

或是眼光的不同，总觉得生活在山里和乡下的鸟，要比穿行于城市乌烟瘴气里的福气多多。且不说那草绿花红水净林幽里的清新与自由，单是些天生地长、乡下人的厚道，都是难得的久违的善待。每秋收打场，垄沟垄台犄角旮旯里的略不经意，便足够些鸟儿们度过漫长冬日。只是到了大雪封山，她们依然要一一遵从不劳作不得食——世间本有的公道。

见闻的多，行过的少，感恩的多，回报的少，有情无情，世间一一待我不薄。“天生万物于人，人无一物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不因其人废其言，一些字，一些人，分开来看比较良心，不至混淆了视听，青红皂白，一棍子打落一船人。即使看上去，自己像极了雪野间觅食的某只麻雀，内心的温暖一丝不曾稍减。

力量不足以刚强，内心不足以坚定，行为不足以引领，音声不足以清悦，却并不影响了于美于好的由衷赞赏、随喜、感恩，一一见闻，一一记录，一一内化于心，如种子埋进泥土。说不得奇遇，究竟背了米和豆子进山的事少得让人惊艳，比起见闻里一些撒下的诱饵布下的罗网，颇有些清远孤绝。这是麻雀的宿命，想来亦是人的宿命。

人无财不足以存活，鸟无食亦饥饿而亡，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皆不离本分。只是未知食之余，鸟儿们还会有些怎样的生趣。所幸有人还是有的，如了知堂的日用必需以外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亦是张爱玲所谓生趣的那些不相干事。只是这一点看上去还有些鲜活的颜色，如今多已淹在现世的欲望嘈杂里，同了这落雪的夜晚，天与雪与地灰濛濛打成了一片，不经意映在眼里心上，使人徒生些浅浅深深的疲劳与失落。

背负着青涩从前里的淡淡悔愧，又不自觉牵起苍茫未来的款款隐忧，幸亏人类长不出翅膀。当贪心成为一种负累，所有的努力付出，不过为自己建造一座越发坚固的牢笼。打开这牢笼的钥匙只有一把，叫知足，就攥在我们手里。只是，只是人性的幽暗处，能够承载多少度的灰，谁也说不清楚。我们有多渴望自由，就会有多害怕自由。

到底没能忍住，又一批新书来仪，反省之余，却也并不拒绝那伴在雪花疏疏落落里的点点轻喜。抬眼几只麻雀指指点点，分明又来取笑我的贪了。食有余，身有闲，居有屋，夜有灯，渴有茶，窗有雪，或只有一字一句将些旧书一一埋头读过，或才算不得辜负的吧。读到汪曾祺《人间草木》粗粗大大栀子花骂人的几句，直直的痛快，不由人不大声地笑个痛快。

         本图片取自人间草木博客《连天雪》：http://blog.sina.com.cn/qiyuedej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