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似穹庐，看看笼盖四野，便以为着的心似明镜，也只是照彻，于浮躁无半点明媚。或需要一种力量，如香象渡河，截流而过。翻遍大小书柜，一一烟云过眼，想像里的降魔杵了无踪迹。始知从前所谓拐棍、仰仗之类，一一掩耳盗铃，故弄玄虚。记起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过眼，过耳，旧时《红灯记》里听来。此心安顿处，无出此心外。若勉强还有些什么，无非岁月染指，风吹草低见牛羊。

醒来寅时末，比闹铃早了两刻钟。开厨房门，关阳台窗，睡前和好的面移到窗台温热处。今冬暖气不比往年，接连几个喷嚏，坐回床上，半眯了眼看身心和些从前过往，微曦里一窗迷蒙。洞箫（闹铃）悠扬处，李祥霆《垂柳栏干尽日风》，或欧阳修《采桑子》“垂柳阑干尽日风”里想当然来，虽不见了“双燕归来细雨中”，亦时时古意幽深，于现实逼仄里偶得一刻放逐，不枉一场欢喜。起身，洗手，烧水，包饺子。

现世烦恼，大抵分别心得来，找得到根源，便寻得个归处。所喜者不得一一遂顺或可放下，所恶者无法一一尽除或可随顺，片时欢欣无常又来时时叨扰亦或可坦然，……惟身与心无所着落处的无明，恍恍惚惚不知其所起，悠悠荡荡亦不知其所可止。

陶诗曰：“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杜诗曰：“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心经》又曰诸法空相，无色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诗归诗，字归字，经归经，境归境，到底无关着落。

每向纵深处行，必经些前所未有，寂寞处不止想像里的自在、光明，也有无聊、恐惧甚或苦难，出发前需有所准备，免得失了信心，半途而废。若非几年前朱德庸一语道破，依旧无法掩盖“大家都有病”这样一个事实。有了这样的提醒，你会突然发现，因喝茶而失眠，夜半三更地翻出些字里行间絮絮暖意，也并不觉得如何的不可饶恕了。如此觉知，是过程，亦是结果，本身也是一种治愈，一种修行，一种资粮。

《又见梅兰芳》，睡前重温，沉缅于念白：“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徐兰沅先生赠送梅先生的寿联。徐兰沅，谭鑫培、梅兰芳的琴师，李慕良的老师，李慕良有个儿子叫李祖铭。前辈们的风采已难得一见，李祖铭倒是偶有领略，率真洒脱，亦不失严谨耿介，颇有些大家做派，想来乃父遗风。

非至情至性，至诚至真，至善至美者，不足以为艺术。它是生命极致处盛开的妖娆和惊艳，是非名利之外，一缕芬芳遗世独存。连同那些站成风景的人，俱是我以为的，有准备，有信心的人。也是我以为的，不可多得的，可以拿来自我救赎的一种可能和希望。

读到一些话，仿佛照见慈悲的泪光：“教到所谓艰深的作品时，常希望自己能在时光的隧道中等二十年，待这些青年酸、甜、苦，辣尝遍，再将今日课题检出重读，大约会有相见恨晚之叹。”二十年太久，即使昨天、刚才，亦不会设想与从前的自己对话，也不会巴望着明天、下一刻的自己能提出哪些指引，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有自己的遇见，自己必须面对的担当。做此刻、当下唯一的自己，明知浮躁，径直走去，偶向芦花深处行。所有的过往，早已一一为我们做了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