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中醒来，清清明明的那种，没有余困，没有牵缠，不消睁眼也知道，天还没亮。躺着不动，缓缓将身体摆成舒适，任些影像一幕一幕眼前隐现，不是妄想便是经过。总以为睡眠是为着身体的，精神则不需要，便眠着时，精神也还是醒着的，只是没了眼耳鼻舌身的作用，难得养活一团春意思的罢了。

停冷热水，洗手洗菜刷锅都觉出些麻烦。旧时会逃避刷碗，虽清淡，一盆水洗十几个碗碟也有些不堪，远不如水流冲刷的畅快清爽。一种习惯何尝不是另一种毛病，舒服日子过惯了，娇气便自觉不自觉滋生，取盆三个，初洗、细洗、过水，总算落个心净。读到一句：水不洗水，尘不染尘。若有所思。

自产面粉，不如河套雪花的白净筋道，烫面醒面烙饼蒸饺则别一番糯润厚道，万物妙有，只配给懂的人。煮蛋，秋葵白灼，有些过，辣根调味。炒胡萝卜土豆丝以卷饼，出锅前加少许白菜丝，不意红绿相间。饺子重新热过，佐红枣枸杞生姜水尽饮，连同红枣枸杞一并吃完，中午的饭或可省了。

隔窗听风，以为雨至，周作人《两株树》读到一段：“一日宿邹县驿馆中，甫就枕即闻雨声，竟夕不绝，侍儿曰，雨矣。予讶之曰，岂有竟夜雨而无檐溜者？质明视之，乃青杨树也。南方绝无此树。”南方多竹，板桥诗曰：“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一者雨声，一者民声，皆发于方寸，无关天南地北、杨青竹萧。

从前以为，文字最能见得一个人的格局眼界，如今看来或要加以“真诚”修饰的确切。有些专门用来讲给别人的，或是讲给一个假想自己的并不作数。又或者原谅了写字的人有其自己不得不的苦衷，甚或怀了如来借假修真的用心良苦，则关键又取决于读书人的初衷本意。用以反观自省修正身心，还是拿来引经据典说教他人，抑或舞刀弄棒颐指气使，甚或欺世盗名遗害无穷。过不及文字，存乎一心也。

人参杀人无罪，大黄救命无功。惟其世态，尤觉张岱《快园道古》惊艳：邱琼山过一寺，见四壁俱画西厢，曰：空门安得有此？僧曰：老僧从此悟禅。问：从何处悟？僧曰：老僧悟处在“临去秋波那一转”。

闲谈里依旧绕不过些作假污染之类，已多从容。一些境况一些人，连同扪心自问，都会有些不得不的无奈。与其无奈，索性背负前行，路上有路上的境遇和办法，每个人都带了过去的因。如同煮蛋，水烧开了，想不熟都不可能。依稀看得见的未来，惟当下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的好，像种子埋进土里，或有生根发芽的可能，长成什么样子都该是一种欣喜。

清晨散步，燕子穿云，要仰了头才清晰了身影，以为那是雨前的征兆，虽不明就里。季节的心事，惟身体自知。缺失了植物性的现代人，越发浮躁得辛苦。或该向草木学些荣枯的随顺，将些美好，以自然的名义重新标的。惟谦卑，或是人类最大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