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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随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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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清景明,端倪初露,午后微风乍起而薄云轻铺。二八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自一份温凉无定。春风入户,穿窗低鸣,似不像旧时一茎鹅黄柳枝拧来叫叫的悠扬欣悦,却无由记起宋徽宗赵佶的几句残诗:“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说是残诗,似与诗无干,家国梦断,哪里尚有得周全。赵翼《题遗山诗》有“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句,暗合了老子“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意。惟北宋文化的一缕月色,未知因耶,果耶,幸耶,不幸耶!几百年低回婉转,“积郁成味,久蓄气芳”也是有的,今夜只取东坡月色饮。
《书临皋亭》:“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坋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惟知惭愧者,非止感人至深,而常与天地万物随喜,是真知也!非有得于内,不足为外人道也!《中庸》载:“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舍苏子瞻谁也!
《与秦少游书》:“某昨夜偶与客饮酒数杯,灯下作李端叔书,又作太虚书,便睡。今取二书覆视,端叔书犹粗整齐,而太虚书乃尔杂乱,信昨夜之醉甚也。本欲别写,又念欲使太虚於千里之外,一见我醉态而笑也。无事时寄一字,甚慰寂寥。不宣。”天真率性,令吾辈掩过而汗颜也!又思之《书张长史书法》“世人见古有桃花悟者,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吃。吃此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法”语,历历栩栩如在眼前矣。
《与范子丰书》:“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问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不如者,上无两税及助役钱耳。”人生天地,渺渺茫茫,何处是家,几时归程?莫若天以当屋,地以当铺,明月清风四时五谷以当炊饮,处处家山,日日好时,则无时无处不可家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其《书舟中作字》略见一斑:“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荦然。回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活脱脱别一首《定风波》矣!
《与参寥子书》:“某启。专人远来,辱手书,并示近诗,如获一笑之乐,数日慰喜忘味也。某到贬所半年,凡百粗遣,更不能细说,大略只似灵隐、天竺和尚退院後,却住一个小村院子,折足铛中,罨糙米饭便口契,便过一生也得。其馀,瘴疠病人。北方何尝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气。但苦无医药。京师国医手里死汉尤多。参寥闻此一笑,当不复忧我也。故人相知者,即以此语之,馀人不足与道也。未会合间,千万为道自爱。”逼仄局促里,竟无片言只语以怨尤,何似岁月无边,优雅无限,福地洞天,别开一生面耳!
《书砚》:“砚之发墨者必费墨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书墨》则云:“余蓄墨数百挺,暇日辄出品试之,终无黑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间佳物,自是难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黑时嫌漆白,方求白时嫌雪黑:自是人不会事也。”自嘲以慰人人:十有九输,百无一可!
宋叶梦得《石林燕语》杨万里《诚斋诗话》载:苏轼及第,卷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之典,主考欧阳修、梅圣俞茫然不知典出何处。梅问苏,轼徐徐以答:“想当然耳。”醉翁听闻大惊:“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此其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今夜不醉,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