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过年兴高采烈的多，除夕一过失落的亦多。如今已少了那份兴高采烈，失落也便不再那么强烈，像是所有的年都一一经历过了的沧桑，知道那都只是偶尔云过山冈风过耳际的一瞬。记起埋怨妹妹遗失几乎全部老照片的一幕，不觉莞尔，我们迟早都会离开，连同眼前辛苦打拼来的这份安适，还有这些自以为记录了思想经过和心境的文字，统统遗忘或是被遗忘，不再有人记起、提及。

也许不为着身外物、身后事而过活的日子，才更像是属于了自己的纯粹的人生吧！

腊月廿八，午后晴，总把新桃换旧符。

那些该有的热闹正一一走进千家万户，奔向他她们趋向的所处，留下一走廊的空廓清寂，像是我默默发自内心的由衷祝福，和着窗外间或炸响的鞭炮声声，可曾一一写上了你的眉稍！最是年味惹相思，比起过年，我更喜欢年前的一段忙碌时光，记忆如同旧时月色，微茫而不失悠长。

午间小睡，起来贴了门对。便款式色彩笔法词句对仗内涵气象的精挑细选，依旧贴了应景的了事，连同刚刚撕下的旧对儿，问起上下联的内容，一脸茫然，只一横批“吉星高照”写在心上，这算不算是一种老气。忆及旧时走街串巷家家户户探看人家门对的情景，恍如隔世。

六个小菜，一瓶五粮液，三个人的除夕前夜饭，喝的清醒，吃的寡淡，酸菜依旧没能炒出从前味道。照例剁菜拌馅和面，准备除夕早上的饺子。没有鞭炮，没有香烛，只两盏灯笼高高挂起两朵红火，微信钱包鼓鼓，再将一叠崭新钞票塞进口袋，大抵便是万事俱备。

洗了澡，换了衣，微信里跳出提前拜年的信息，电视里唱着新春的序曲，梦里依旧从前的依稀！许多年以来，一幅对联几句问候，大抵年就过了，余下的不过是些日子，同了花开刹那，香韵悠远亦或花落残红，都是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腊月廿九，除夕，在春风里。

鞭炮声里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旧时我亦是那早起的人，不待外屋热气腾腾饺子出锅，这厢早已穿戴整齐，细数鞭炮备齐烟火，算准时间点燃新春第一只二踢脚。尽管许多年里，我的第一只二踢脚都只有一个响，却并不影响我回屋吃饺子贴门对竖灯竿点灯笼数菜谱的愉悦，且一一散漫开来，年的气息。

饺子出锅，一口下来，儿子直呼香！香！一丝小小的满足。自始至终不提鞭炮的事儿，有时会想，许是楼房的不够便利，如今的孩子们是否也都没有了燃放鞭炮的兴致，那可是旧时自己还是孩子时过年的一个盼兴呢。取车装货关水关气关网锁门，二百三十公里赶赴一场年的欢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春风里。

混在电视的嘈杂里和厨房的热闹里，拉拉杂杂的叙旧，间或笑逐颜开，惯常的人间烟火。微信声声款款情深，最是左右为难时，千山万水，人远天涯！一声香槟脆响，酒杯轻触，朱唇慢启，杯杯添祝福，寸寸溢相思，一种欢聚，两处情怀，一一不全在眼前。

一种标志，一种向征，一种程序和仪式，甚至一种思念和怀旧，不知何时起，过年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喜庆和欢愉。其实年没有变，变了的是我们的心绪，是我们假予了年过多的承载和希望，使它不堪重负，有失了旧时风范。

好想回到从前那些单纯的日子，单纯地喜欢过年，喜欢随年而来的好吃好喝好玩艺好气氛，满满的希望，仿佛新生。

春晚不再是唯一，间或网上看贴读字，躲在隔壁静静发几条提醒和祝福，怀着一颗向好的心走过旧年，便算不得是辜负的吧。

久不守岁，虽然从前的守岁也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跃跃欲试，每次都没能熬过夜阑人静。便通宵打牌的两次，亦喧闹多于沉浸，算不得我以为着的守岁。如今既少了可以通宵欢畅的人，亦不再是年少的兴味意气，年夜饭一过，便和衣躺进床上，收几个红包，再发几个红包，以安适辞旧迎新，无所牵挂，亦无所留恋，从容而踏实，不失为一良好开端。

大年初一，小镇，被遗忘的时光。

忘了关闭叫醒，睁眼天光已亮，隐隐鞭炮声入耳，再无了睡意。起身翻看手机里的隔夜余温，有春意盈怀，旧符新桃，将拜年进行到底。

接肖姐微信，一老领导大年夜离世，诸多往事，一一眼前。生有时，死有地，便几家欢乐几家愁，又如何！没有人是喜欢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的，但所有的事，好的不好的，该发生时一一逃不掉躲不过。能改变的除了日常的起心动念，便只剩了临场时的心态做派。知道一切皆是无常，一切又皆是寻常，凡我所历，都是他人曾经发生过的，只是迟来早来的从容。

大年初一，该是旧时拜年的日子，亦生分了多年。偶尔不经意闪过旧念，想象古人过年情景，无端落寞。便茶饮亦无人以对，早饭后自己泡了一杯正山小种，想着向书里翻些旧日时光，聊慰年景。偏偏机缘来凑了热闹，原不曾有过的念想，同了去年一样，看一看故乡的小镇、久违的大江。

小镇已非旧貌，却也算不得新颜，像是一段被遗忘的时光，几十年不见，依旧找得出从前的失落，不声不响，无怨无尤。便是当初决然出走的游子，亦是悄然怀了一份期待，生我养我的家山，有谁是不希望着她的好呢，即使这许多年里魂牵梦绕却并不曾尽得微薄之力，我依旧希望看到她青春的容颜、阳光的和暖。

这便是我们大多时候大多数的伪善，以为不付出或是少付出甚至指望着打虎自有后来人的事不关己，却希望着一切皆可自然趋向美好的心想事成。每见江河混浊青山不再，总会油然生起一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歉意，于情于理，无功者，便是过。唯一可以拿来破题的，眼不见心不烦。任时光荏苒，没有了家人亲人牵挂的小镇，回来的理由日渐稀缺，一来二去，大抵便成了一段被遗忘的时光，若不是偶尔梦回故乡！

江风骤起，人烟稀少，又不复了去年的融融暖意，只微缩了身躯拉紧了衣衫拍了两张照片，便冲冲逃离。绕过旧居，绕不过记忆，旧居在心里、在梦里、在日常念想里，连同那时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留在了那片安适里。

过早的送别是痛苦、是遗憾，却也是一种说不出的踏实，面对身边每时每刻的生老病死，我不消再为着你们担心了！贫病苦痛再也找不到你，老态龙钟身不由己再也找不到你，衣来伸不出手饭来张不开口再也找不到你，有话说不出愿望无所遂再也找不到你！睁眼闭眼天灾人祸不再来耳濡目染你的清明，不消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担惊受怕感同身受……

我确乎读懂了巴老所说：“长寿是一种惩罚”！

微信《中国最美民宿之原舍》，颇多感慨：“早早晚晚，我们都要回去，回到那片真正属于我们的天地~”忽接一留评：“昨天凌晨与师母互祝新春，昨晚开开心心在师父群中抢红包，今天上午才得知，昨天下午师母突发哮喘离世。此时哭停下来方知，回去，实时时刻刻呢。”回她“人生无常！来了好，回去也好，找到自己就好！节哀！”她回道：“累世累劫，这么深重的遗忘面纱下，几人记起原初？！”

窗外依旧鞭炮零星，一两点手机光亮，有鼾声轻起，幽暗里独坐，内心澄明，借了本子自身的微光，敲下这些字，不一样的，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