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暂时告一段落，抬眼已近小年，或可想想过年的事了，却又无从想起，像是一段别人家的风景，只路过看过的便是，甚至连些从前的留恋也已淡漠，大抵如是。这样一段没有思想的所谓充实下来，于生命更像是一种消耗而非享受，那些流逝的曾经里，有多少是被这样无知无觉轻忽了的无辜！忽地记起主席的半阕词来：“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断断续续两周，先是鼻息，后是咽喉，病毒顽固，身心慵懒。不思考不怀想的日子，匆匆依旧，让我相信并非日思夜想而早生华发，是光阴，是岁月，晨昏染就。无须刻意思念怀想，像清晨的风满月的光，念念在在，如影随形，仿佛多年以前，几度发黑发白亦无法度量的从前旧识。心心念念里有的，便是拥有，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日渐浅淡的日子。

所谓长大，为着太多的有迹可寻所掩盖，像这个浮华世事的徒有虚表，而真正的思想内涵若锦衣者夜行，鲜有人洞见进而用心照看，即使我们自己。一个人做成自己很难，看似造化弄人，实则缺少觉悟。菩萨者，觉有情。如果人生是一次修行，亦不外觉醒二字。

忙里偷闲接了老叔回老家上坟，亦或是为着避开少见的严寒。酒足饭饱，热炕暖暖，一室幽暗里浓浓的鼾声，越发地没了睡意。故乡的月久已不见，今晚格外清冷，一个人踱在寂寂空廓里，不知该想些什么，想起谁来。向西隔了一道山梁，长年睡着我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向东可以隐约望见的一片林地，是外公外婆的归宿所在，任岁月流逝，有亲人守护时而探看，时光安好。

初次给先人们叠元宝，便手指叠疼，到底不如祖母的虔诚。用心做一件事，并确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存在的真实，是我所以为的祖母的信仰。靠了这般信仰的深沉坚定，常常能将小头朝下的鸡蛋稳稳立在一面光洁的镜面上。镜面下盖着的半碗清水，则常常做了我旧时却病消灾的一剂良药，她的叨叨咕咕则更近于咒语般的神秘，浅浅笑意里深深的皱纹，深深的自信，隐在一缕青烟里，依旧清晰如昨，让我莫名想到一个“巫”字。

长到记忆里父亲的年纪时，开始懂得原谅。一个人在知道了自己的真正所需时才会发现从前种种无端的轻浮，可惜人生不能重来，便重来亦无法确认不会重蹈覆辙。好在时光不曾白过，尘埃里亦长得出新绿，从前种种已死，如今种种还生。“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换了人间！

朋友昨天从云南带回两盒滇红，连同去年同学送的两盒祁门和经年来一直泡饮的金骏眉、银骏眉、正山小种，我所知道的红茶大抵一一品过，倒真有些心想事成的味道。去了青涩生苦，温润里浸了年轮的醇厚，亦是从前风风火火里不屑于一顾的吧。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不同年纪亦有不同年纪的顾盼，同了四季应景，各自风采。想来那去向银闪闪所在的一路，亦不乏趣味所在，只消我们用心生活，而不是一味地标榜放大种种忧虑与不适。旧时家家下酱，从大堆里挑坏豆的感觉，远不如秋收后地里捡来些豆子，有偏得的喜悦。

依稀记得母亲煮豆做酱炒歇爪蒸年糕粘豆包馒头花卷水晶饺熬制皮冻烙小米锅贴油饼馅饼糖饼的情形和滋味，从前不知，那便是一种被叫做传承的东西，连同旧式做派种种，多已飘零。

翻检旧字，依旧无法做到不必为糊口而生，依旧想念生活的另一种样貌。忘我工作之余，常常有人忘掉我们属于生活本身的角色，脱离了生活本身谈理想说贡献晒清高，缥缈有甚于海市蜃楼。我们需要时时跳出来看自己，看生活本身，好比一出大戏，各自角色本分，待得曲终人散四顾茫然，依旧还能自言自语：我尽力了！

所幸静得下来时，有字为伴，同了祖母的随顺，是我以为最为妥帖的一个人的安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