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草木的喜爱，同了文字的不求甚解。但花花叶叶长成自己的气象，开出自己的姿色，点染得一方天地，已足够惊喜。因为不懂，便很少侍弄，走过看过陶醉过，亦不失一种境界。让懂的人去懂，去知，去遇，何尝不是一种洒脱，一种深爱，一种放生。那些亲手了亦不曾养活过来的花花草草和些小鱼小鸟蛐蛐蝈蝈小甲鱼等，总让我生出些许歉意。蟹爪兰鲜活的粉，萎在经霜后蔫软的茎里；金虎光鲜的刺头，流淌出透明的汁液；小鱼鹰无力张开的眼睛，失了淡红直挺挺飘浮的凤尾，小甲鱼几声微弱的哀鸣……若得知遇，或可善终。

有那么一刻，开始叮咛自己，做不来的，宁可不做，把机会留给做得来的，以尽其完善极致。有时候，欣赏比得到拥有的更多。老乡送来的鱼缸依旧空着，每念及用心，脑中亦浮出鱼儿悠游的样子，各色美好俱到眼前，养与不养，都是温暖。惟五年前朋友送的几盆枝叶，或水灵灵、病恹恹各呈其妍，其间也曾历过死生，虽有一搭无一搭地生息，总算是不离不弃，如佛前灯火，说不得旺盛，确也长久。

记得夏时海棠说过：“等你说秋天的好。”只一转眼，秋凉渐厚渐深，随了暑气消散的，或许还有些许的热情？昔林语堂作《秋天的况味》，便是说了些秋天的好的：“秋天的黄昏，一人独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烟头白灰之下露出红光，微微透露出暖气，心头的情绪便跟着那蓝烟缭绕而上，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由。一转眼缭烟变成缕缕的细丝，慢慢不见了，……于是再点起来，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雾，香气扑鼻，宛红倚翠偎香。于是想到烟，想到这烟一股温煦的热气，想到室中缭绕暗淡的烟霞，想到秋天的意味。”

我不吸烟，不好体会那其中所含的秋之况味，或比于茶饮、读书、看云、观景的，尚是我还自信熟识些的好。旧有老气横秋语，多取贬义，时以自比。然说起秋天的好，偏就离不得一个老字。相对于嫩，老便是成熟，有经验，时间长，年纪大，即使陈旧甚至陈腐，亦有着老来的气象与自负。老当益壮，少年老成，老马识途，老地方，老味道，……老，便是阅历，沧桑，大成，完满，尘埃落定。不老，不足以青涩尽褪，不足以见得本真，不足以正人视听，不足以俯仰天地。《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

沿湖草木，亦算得多杂，除去些蒿草灰菜苋菜蒲公英芦苇牛筋草刺儿菜野菊花等，多不识得。冬时覆雪，湖与岸与草皆白。初春以融，黑黄白以斑驳相杂，及春深芽壮，时如画彩，添绿痕一抹。及初夏日暖，往来点缀，杂花烂漫。及夏时繁盛，落红尽去，更绿意四围，错落有致。惟秋深风劲，落落磊磊，情意款款，尽显草木本色，青黄赤白黑，赭橙蓝靛紫，无一不足。依次细数了来，熟识不熟识的，凡46种不止，逢秋而实，平添一份随喜。

秋之色，便是少年的好，青春的好，成长的好，一一历遍、打磨、润泽开来，苦辣酸甜尽收于五彩斑斓。不再卖弄，不再逞强，不再浮躁，却样样不曾稍离。近些年读了许多老人家的字，少许健在，多已作古，其意也幽深境也高远，非秋意无以适从，亦远非少年意气拚劲使力所能追赶。生命之丰盈，于点滴平淡里磨就，浸了岁月淡淡忧伤。那些尚来不及老去的文字，若还能有些见地，定是先老了性情老了心气的，惟站在生命末端回看来路的清明，即使假想着的设身处地，总是思过想过认真过的踏实。

许是有感于多事之秋，一个老字，似要把秋天的好一下子便说足说满了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俗套。其实那“老”的好里，同样背负了如许生命的沉重，因着留恋，因着不舍，因着无奈，因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瞬，于秋的丰润饱满里，平添了一份水落石出的若有所失。然秋天到底是明净的，云空向高向远，秋风渐清渐爽，早拂去了暑气的浮躁，一眼天地里，再难容得你佯装混沌，胡乱春秋。

如果夏的好是无条件全盘接收的，秋的好则多了几分选择的计较，于旧时选择性记忆般的美好。那条件的基本根本处，在于生命的内在质地，简而化之，行住坐卧饮食起居要做得自己的主才好。说到底，自己还是做不到不起分别心的境地，于世间种种美好，亦常存在于回忆回味时的后知后觉。便是当下，多还是轻悄里错过了的，如了眼前这个绚烂得足够多姿多彩五味杂陈的秋天，常常要到了漫长冬日里才记得起她的温暖。从来都不觉得多姿多彩完全褒义，于那浮华底下，我总能听得三几声秋虫零星。

秋天从不需要谁去渲染，而色彩俱足；四季从不需要谁来排序，而轮回有秩。傅大士偈云：“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惯于沉静里品味时过境迁的沧桑，便也放淡了眼前脚下，怎样阅历如何见闻，如果愿意，都不失人生的美好。至于秋天的况味，草木知道，虫鸟知道，庄稼果蔬知道，地里的农人知道，我所能道得出的，千不足一，但不减得半分人于秋的喜爱，已是欣慰。说到底，季节之于每个人，不过花开一瞬，喜欢不喜欢，还不是由着自己，哪容得你半言我只语的多嘴多舌！

月近中秋，向晚又添些许风韵。今年的秋来得似乎不合适宜的早，不知乡下收成怎样？旧语有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总不该既误了春时，又错过了秋忙的吧。若不然，世道真的变了！

小记：近日事杂，多身不由己。旧语说天机不可泄也。是否每个人的心愿，都要藏到坟墓里的好。连同走路的愿望，一经讲出，也要惹些无常来打扰，便是天地情怀的宽广以磨砺？12日午晚散步，行15里。13日晨散步，行11里。14日3人 400米传旗百米急跑，未及散步、写字。15日晨昏散步，行15里。计16天，行188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