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裹在日子里，一分一寸深厚，一丝一缕捻过，分明织机上徐徐展成的云锦，风凉了，云淡了，天高了，水清了，花黄了，秋残了，候鸟们准备打点行装了。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北地无棉无丝，或是没有手工织锦的缘由。越是缺失，越是打心眼里多出一份好奇欢喜，想像一女子窗前灯下，机上织锦的温婉，全无辛苦劳作之念，娴静而淡泊，丝毫不误手眼之灵巧，惟长夜难消而心若游丝，每丝丝缕缕，都是心境。和了那织锦一起织就了的，定还有些淡淡春愁，脉脉相思，在在良宵，一枕清梦。不消分别那是母亲亦或心仪女子，都情愿将自己一并织将在内，云锦处，共有的人生。

初识织声于《木兰词》：“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当时便想，既不闻声，何来唧唧复唧唧的？便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吧，对于织锦的场景却是混沌的模糊。惟《天仙配》后，于织锦大存了好感，似那等男耕女织的平淡，旧时一眼的艳羡。人生境况，若去了字里画里影视里想象里的美好，不知会是怎样的不堪。

《月令广义•七月令》引南朝梁殷芸《小说》：“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所言皆仙事，亦不出人间烟火，七情六欲。尤可贵者，不劳作不得食，仙凡并无二致。昔牛峤有《菩萨蛮》词：“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出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若复了现实，几人当得！

环小区一段路途幽静，一面秋水，一面树荫，忽地添了许多蜻蜓，往复车前，几欲冲撞。70而60再40，即使真的刮蹭，当不至于害她性命。秋意渐浓，圆她自然老去的意愿才好。前日黄昏返家，下得高速的一段路途，有燕子于路上往复翻飞，也是这番的不顾头脸，一一减了车速，看她们矫健身姿，定是有些自己的缘由，八成便是觅食的匆忙，巢中幼子，嗷嗷待哺？这个世间，没有哪样生命是白白来过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有归属于自己的天宽地阔。立秋时打过的草坪，又结出新穗新花，向秋风而招摇，无一丝怯意，观之汗颜。

晨起湖边散步，一双脚底带孔的轻便，车门处洼了一汪雨水，不甘于一脚湿漉漉的难堪，遂于树丛间寻一闲置道板，未及掀开，忽记起旧时淘气，一一掀起砖块看小虫子四散奔逃的壮观。往来三十几年光景，小虫依旧四散，间杂了三五蛐蛐，早已不复了旧时的快感，反添些许叨扰的不安。虫儿不知，忽地大厦倾颓，只是因了夜来一场秋雨，车门处清水一洼，脚下一双带了孔的鞋，偏偏不想弄湿脚板的一个念想。世间事，还有多少这样的偶然、宿命而不自知？

秋风未动蝉先觉，向晚天明每愈加响亮。午睡懒起，忽忆旧日时光。宋人张俞有《蚕妇》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任时光翻阅，农家的境况并无多少改观。不知要不要感谢这种守旧落后，守得一份淳朴流传至今，耳目一新的安然。都说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道闻秋声啾啾，忽地便添了些许的无奈。皮日休有诗：“寂历秋怀动，萧条夏思残。”秋日不宜怀想，一怀想，心便老了！纵能一梭在手，可还织得旧时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