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畔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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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闲翻故纸 |
一只蚊子叫醒了天光,其实倒更像是惊醒,这小小的家伙,总是有意无意带给人些牵缠,昨晚外出散步便被结结实实叮了两口,待发现时已成鲜红一抹。
迷迷糊糊开了窗,扑面一片细雨穿枝打叶,隐约着鸟儿们低声应和,瞬间为之清凉、半醒。忽而生起听雨的念想,林间的,水畔的,田野里,屋檐下,……想来种种,到底不如眼下隔窗听雨、临窗看雨来得妥贴而朴素的切实,夜来烦闷、混沌为之一扫。
三枚鸡蛋入锅,加了平时几倍的水,这样的煮有类于蒸,蛋清格外筋道,而蛋黄尤其绵软。若在旧时,会是十个八个也未可知,如了瓜子嗑到晕了头,物质稀缺的岁月,有那么多的可期可盼,一眼一眼都是希望。昨晚市场转悠了一大圈,终不知自己想吃些什么,只买了两个“吊雷”、六七根黄瓜、三五个桃子,便是晚餐。平时若问到些喜欢吃的,也常常是想上好一阵子依旧两眼迷茫。三枚鸡蛋也是为着求懒,晚上若真的挨不过,也好应景,有时候,自己的胃,也是要哄着的。
伴在雨声里,闲翻《枕草子》,便似了清少纳言的名字,越发的慵懒起来。旧时听邓丽君,对于靡靡之音的不以为然,想来源于了见识和心智的未足,及灯火将要阑珊着了,又一番深意。靡者自靡,音声之外地阔天宽,便是一千多年前的旧字,依旧可以活色生香的恍惚,即使那是隔了语言、习俗、阶层、性情的迥异,甚至鲜有的对于一个民族笼统的厌恶和嫉妒,总还有着动人神思的魅力。
初时买下她,一则以读之人,一则以《枕草子》这样的书名,若说不是为音声所惑,倒多出几分装腔作势的嫌疑。许多书的相遇,同了人的,并非初时就确认了的好,多是因了种种风情甚至功利。及相处下来,才渐生了好感亦或嫌隙,也便成了一段经历和感悟。世间事,亦多如此,所谓三分人事,七分天意,大抵便是了。这话像是出自清人赵翼的:“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功夫半未全。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便又记起李延年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一朵花新,一场雨骤,一片云开月徘徊,一声新雁觉天寒,哪一件又曾是空得、空过?“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枕草子》一名由来,据清少纳言后记说,定子的哥哥伊周送了上等纸给皇上与定子。皇上命人书写《史记》,而定子则同作者商讨这些纸的用途。清少纳言俏皮地说,既然皇上是《史记》,我们就来个“枕头”吧。
“草子”,该是一种体例或书样,类于“草纸”或“册子”,大多数指用假名写作的随笔、散文或者是民间故事,似无多争议。而“枕”字,译者则列了八种说辞,我倒是凭了直觉,从了清少纳言,只当是枕头的好。大凡与枕头有了关联的,总有一份私下里的秘而不宣,牵连起另一些人和事的亲切、含蓄,因着说不清道不白而倍加珍惜。那亦是自己最放松、平和、自然的情态,若适了时应了景,每晨昏间,有春之生机。我的闲书,亦多是枕上翻得,与营生无干,最是难得的无所牵挂。
依了别人的眼光,我还是希望一读周作人的译本,可惜未得。就林文月序言所列《菩提寺》《听子规》里的句子,我还是更喜欢苦雨老人平白的格调,便是“稍稍保留了古典趣味”的自谦,也还是自以为着的。现代人作古诗词,在我眼里,总有些不尽言的感觉,既失了天真,便也少了趣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着的。翻译亦是创作,惟不失本意最要,既是固有的徘句,未及直译的平白亲近。若《随园诗话》里的诗皆译成了白话,不知还有否酒的香醇。此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原原本本端来,只消喜欢,于心上成就起的,远多于好于强说的万千。
旧时翻《名人同题散文》,同是浸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的,俞平伯朱自清各有姿色,共一片天空、四季、人生、乡愁、月色、饮茶……则心事万千,各呈异彩。若得了机会和心情,将周和林的译本比照着读,当是件十分有趣的事吧。
遥想放翁作“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情境,这番枕上晨光颇多奢侈,若不存些感念,自己也会觉出些不耻了。旧语说“早雨一天晴”,昨天是,莫非今天也是?看看见得雨停,真切了鸟啼人声,终是忍耐不住早市念想,就算只为着闻一下泥土的沉静。
蒋捷的文字熟识者无多,前次“听雨”了回,这次便《一剪梅·舟过吴江》吧:“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