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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拈花微笑 |
进入腊月,北方才算真正进入了“冬闲”,旧时便要开始张罗过年了。民间有“年节好过,平常日子不好过”一说,辛辛苦苦积攒了一春带半夏,常常便是为着过上个好年做着打算的。孩子们自不必说,新衣新帽之余,最喜玩些烟花爆竹,吃食管够,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就连做了错事也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宽容。那时便想,要是天天过年该有多好!母亲说,一年就只能过一个年,当年李闯王打下北京城,本是有着十八年江山可坐的,可他进了城就天天过年,十八天啊就把十八年的江山坐完了,清军压境,无将可派,只好亲自出征,这下不仅江山不保,连性命也丢了。所以呀,一天就当一天过,一年就当一年过,要是提前把福都享尽了,把年都过完了,日子也就没了盼头奔头念头了!
在母亲那里,一定是从来不曾断了盼头奔头念头的吧,即使有过遗憾失望,这从她离世时不曾闭上的眼光里,我读得出来。所谓死不瞑目,倒让我觉出些不舍的依恋和牵挂的暖意。据说在每年的农历七月,每天念上百遍《报父母恩咒》,生者可使延年,逝者能得超脱。我很是希望那是真的,可以让自己有机会为父母做些来不及做的事情,不至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每每睡前醒后,于唇边心上念念在在之际,已先得安宁,仿佛不是我在为她们祈祷,更像是母亲在给我安慰,轻抚了我的头:“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欢喜着盼望着时的年,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吧,旧时长辈们的“办年”便是为着这样的我们的。渐渐的长大,渐渐的为生之艰之烦所累,对于年不再那般雀跃翘首了,偶尔的欢娱,竟是为着一博奶奶嘴角的笑意,拂去父亲鬓边的苍凉,一一化解眼眸里思念的忧伤,扎灯笼、贴对联、摆供奉、烧纸钱、放鞭炮,流水样的程式,唯除夕烟花尽散后的失落,亦生出几分释然:又是一年春来早,看看就是柳絮满天飘了吧,如了这没着没落的青春!
成了家,有了妻儿,亦多了些欢聚时光,老老小小凑在一处,眼看着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却像是别家风景,剪不断理不清,于热闹场生起些丝丝凉意,最是不堪!去了,如烟往事,旧时欢欣,再也找不回来!唯打起精神,一边是满眼艳羡,一边是时时涌起的并非刻意的随喜。祖辈父辈亦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吧,不到他们的年纪,便无法得知他们的悲欣,这样的传承还是会继续的吧,从孩子们的眼神里,读得出青春固有的气息,旧时的影子。记起《牡丹亭》的戏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元旦四天多的时光里,窝居在小城些许的薄凉里,只为着与老人的短暂相守。儿子1号开始打蔫儿,2号发烧,3号回到家中吃药喝汤发汗,躺了两天返回学校。我的咽喉和左侧牙床连续肿痛,不敢咀嚼的艰难,初以为扎了鱼刺,又被怀疑“立事牙”,一一排除后,接连喝了三天绿豆水,待火气消除已过了一周。前日妻又开始流淌清涕,照旧葱须姜汤热粥外加泡脚发汗,照旧未能幸免发烧,昨晚在大椎处拔了罐睡去,早上起来已明显好得多了!那日说起窝居的无聊,她竟有了些过意不去:“过年我自己回来吧!”说归说想归想,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吧。人这一生过来过去,到头来反是陪伴最难,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能陪在一起,一定是前世今生修来的福分,若非如此这般,便是做不得一家人的吧!所谓宠辱不惊易,安之若素的难吧!大抵平凡,才是生命的本真。心若不安,满城春色,不过一眼荒芜。世间万事万物,原都是内心的映照,夫复何求?
姑姑家表妹从乡下打来电话,订在腊月初十儿子娶亲,于是记起姑姑去世时的寒冷,正赶上 正月十五,隔道表弟家招待亲家,依旧的红灯高悬有说有笑,晚饭前还亲自出去放了炮,令我联想起昔日庄子的击盆而歌来,确是下下人有上上智的吧?说不出的滋味!世间新人换旧人,为何定要选在这样寒冷的日子。前几日参加同事父亲葬礼,与人说起些话题,我定要好生修行,修来个春暖花开生机勃勃的季节告别人间,自己既不挨冻,也免去亲朋故旧忍受些风寒,亦算得一份厚道。记忆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父亲母亲都不是在寒冷时走的,母亲选择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时节,逆江而上行30里水路回到家乡入土为安,百天时坟上已是绿草青青一片葱茏,那时的心境已复了丝许愈合,微风轻抚,宁静里母亲的咳声渐行渐远渐歇。想来人离开这个世界,那些病痛和全部的不如意,连同诸多牵挂也都一并有了了结,此后阴阳两隔山高水长,得一好的去处,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该是更容易些的吧!我常想,当初若不是姥姥姥爷重男轻女,让母亲随了舅爷去参了军,会不会她的人生便是另一种境况呢!即使孩子,我们能决定的,又有多少是对的呢?
大姐生日,网上订了鲜花送往苏州,穿越冰天雪地,那里依旧山青水秀,原来惦念从来不曾被时空阻隔。昨晚听她们通话,说起了过一年老一年来,倒是更加的值得珍惜着了!赶在年末岁首,又订了一批新书,权做别样的年货吧,人在哪里家便在哪里,生活就在哪里。这样想来,生活的道路原本宽阔,常常是我们自己的心过于狭小,有负了此一生这份地广天高的愧疚。
无意间翻得文天祥《除夜》:“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年还是那个年,不曾失去过什么,亦不曾增添了些什么,得失的是我们自己。怎样过,过怎样的年,依旧在我们自己。挑灯夜未央,谁料曙光不复初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