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姜大卫，是在九龙塘一间历史悠久的老牌餐厅。他穿着件灰色的绒线衫从人群中走来，步履轻盈一切从简，半开玩笑地说起晚上还要去超市买菜。「大侠也买菜啊？会有优惠吗？」「不会吧？我不知道呀！」他牵动嘴角，露出了招牌式的，被亦舒誉为「带着自信，又充满迷惘与憧惑」的温和笑容。

姜大卫坦言，许久没看自己的旧作了。当然也会有特别偏爱的几部，像是《新独臂刀》、《报仇》、《保镖》、《九阴真经》，都「比较武侠一点」，至于张彻导演为他度身打造，由倪匡编剧的「成名之作」《游侠儿》，他则认为那时候的表演还不算成熟。粉丝如我者，自然抓紧时间表白，告诉他：「游侠儿安慰江灵不要哭，哭了就不漂亮了的一幕，多少少女为之倾倒啊！」「所以妳们现在也不要哭啊！」姜大卫接过话茬调侃一句，又提起与邵氏的渊源，「我是在邵氏长大的，离开几十年，我到现在还觉得，无论在哪里，拍什么戏，我永远都只有一个老板，就是邵逸夫，永远只有一个导演，就是我师父张彻导演。」听着他这一番诚恳的剖白，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人声鼎沸的餐厅里，我不禁深深感动起来。与其他感慨邵氏光辉不再的电影人不同，邵氏之于姜大卫，并未远去，而是始终与之同在的。总觉得他身上有些道家从容练达的味道，随遇而安，他也说过了四十岁以后的自己，圈中浮沉如烟云过眼，也看得更开了，甚至准备过几年把当年亚洲影展的奖杯也捐给香港电影资料馆。「对我来说没什么，在家里放着，对香港电影来说，到底是第一个亚洲影帝。」他说，又补充一句「如果可以再选择，我还是要进这个行业的，做什么都行」。

谈了不少过往与当下，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当姜大卫说起自己最想拍的戏的时候。他是爱马之人，自谓「马术比武功好」，构想的故事也是与马有关：农村人家三年赛一次马，赢者可享有贩马权，有个野心勃勃的骑师，在比赛中被对手暗算，不仅功亏一篑，还连累了自己的太太，太太临死前叮嘱他再也不要骑马，骑师的岳父，太太的父亲却未被失败击垮，仍然继续教孙辈骑马……「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他这样概括，眼神中是挡不住的流光溢彩。我想像他描述的画面，仿佛又回到了旧时武侠片独有的氛围与色调中。后来听他讲起对自己的要求——「尽量不要做个可有可无的演员，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我就不再做了」，又说自己最大的优点是喜欢的工作，至今还一直在喜欢，最大的缺点是除了演戏，没有再想过做其他事情，语气平静谦和，却字字掷地有声。我暗暗地想，就像那个故事中的骑师对马的执念一样，尽管香港的电影产业已不复昔日「东方好莱坞」的雄霸地位，尽管曾经的豪情壮志变成了如今的细水长流，他心中的那份热爱和坚持依然永不磨灭，永远是那个行走江湖的游侠，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问起姜大卫，觉得自己生活中够不够「侠」？他沉吟片刻回答：「我以前那么顽皮的人，是很容易抽离角色的。而且现在这样的社会里，做侠，人家觉得你傻的。」又接着问他，最想回到哪一个时代呢？「民国吧，当一个乱世中的侠。」他这样说。

乱世中的侠是什么样的呢？或许就如同他认为最像自己的古龙小说人物，《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阿飞那样，持一柄短剑，率真而仗义，有一颗外冷内热的心，然后，回首繁华浮梦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2015 2 3  南方都市报 娱乐四人吧 」

（本文特别鸣谢黄家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