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哪里——访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会前会长艾瑞克·克雷格
标签:
南充无忧树心理心理咨询杂谈 |
分类: 心理文集 |
|
编者按:11月初艾瑞克·克雷格博士(Dr.Erik
Craig)来访南京并举办“存在分析与心理治疗”工作坊,工作坊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咨询师和爱好者。工作坊期间,克雷格博士接受《华商报》记者的采访,从当下热议的“幸福”话题谈起,谈到人与周围存在的连接以及对意义的寻求……
幸福在哪里——访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会前会长艾瑞克克雷格
文/刘一岩 (按:此篇是11月5日我与心理学家艾瑞克·克雷格博士的一个简短访谈,看似的内容是关于当下热议“幸福”的问题,实际上我们是在谈关于个体如何更好地存在的相关话题。)
人物简介:
艾瑞克克雷格博士,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会、国际梦研究协会前任会长。美国新墨西哥州心理分析协会现任秘书长。从事存在-人本主义心理教学和治疗工作逾40年。
存在主义的基本关注点是人类存在的意义,存在主义心理学对人生持真诚、直面的态度,既看到人生的积极面,也不回避人生的艰难性。该学派认为人类遭受的心理的、精神的困扰,根源在于对生存的根本问题的回避与否定,如意义的空缺、死亡的焦虑,并试图帮助人们建立应对人生困境的态度。
(核心提示:当“幸福”开始作为施政者的理想,同时被赋予现实含义时,人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人只有在内在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才会产生幸福感”,“人不能控制幸福”,美国心理学大师艾瑞克克雷格如是解读。) “你幸福吗?我姓曾。” 2012年的秋天,当山西清徐县北营村曾姓男子,被央视记者冷不丁问到这个颇具哲学意味的问题时,其本能的“回答”迅速成为网友调侃和恶搞的对象。 瞬间,关于“你幸福吗?”这个问题的解答铺天盖地: “失恋了,我不幸福!” “有钱我就幸福!” “最不幸福的就是,我现在跟你说话,让别人插了队。” …… 事实上对于很多极少关注自己内心感受的中国人,问“你幸福吗”这样的问题,似乎过于唐突,即使是像莫言这样对生活有着深刻体验的知识分子。 10月14日,莫言接受央视《面对面》主持人董倩的采访,结尾处,董倩问莫言:“你幸福吗?” “不知道。”莫言做如是答。 上世纪70年代,波兰著名的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扛着摄像机走上街头(其作品《十戒》、《维罗妮卡的双重生活》至今仍是电影史上的大师之作),用纪录片的形式拍摄《谈话头》,镜头直接追问街头碰到的任何一个人:“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对基耶斯洛夫斯基来说,追问每个人对内在生命思考的形式是严肃的,渗透着艺术家关怀现实的良知。 今天,这个以影像呈现哲学思考的方式,在2012年秋天,被央视的编导演绎为一个通俗的街头访问。 同样的形式,同样涉及人如何看自己的生存状态,《你幸福吗》镜头里形形色色的国人关于“幸福”的各种应答在网络上走红,空前地将“幸福”这个原本只与个体内在感受有关的问题推向舆论前台。 数据显示,当下国内至少18个省、近百城市(区)明确提出将“幸福”列为施政目标,“幸福”从无形变为有形。 “幸福”究竟是什么?被量化的“幸福”是一种怎样的幸福?“被幸福”真的就幸福吗? 本报记者专访正在江苏南京进行学术交流活动的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会、国际梦研究协会前任会长、心理学博士艾瑞克克雷格,就中国人日前掀起的“幸福风”进行访谈。 幸福不能被界定幸福只是一种情绪
记者:比较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您如何看待当下中国掀起的这股“幸福风”?
艾瑞克:有点娱乐化的味道,你知道,从心理学的角度,幸福指的是一种个体感受,个体感受不同,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就会不一样,所以严格讲,幸福是不能被界定的。 我恐怕要在这里纠正一个概念,我猜,中国人想在这个问题里真正要表达的是:对生活的满意与否,这是个涉及人如何理解自己生命存在意义的哲学问题,但这个思考却被极其简单的方式替代了,很多人来不及深入思考自己,就作出了一些答非所问或者调侃的回复,这样就更有点黑色幽默的娱乐味道了。 记者:幸福“不能被界定”?但好像可以量化,人们觉得,一旦拥有这些量化的东西,人自然就“幸福”了。 艾瑞克: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称作“幸福”。现实中,我们所拥有的物质,能够被量化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当今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占有也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 但结果呢,人越来越不满足于自己的生命状态,找不到幸福感,原因是什么?恐怕,我们得思考一个问题,可能幸福和能够被量化的物质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幸福(感)只是一种情绪,是不可控的。 记者:如何理解“幸福不可控”? 艾瑞克:意思就是,你不能让自己幸福也不能让自己不幸福。幸福不是生命存在要追求的终极目的,满意才是,自我对其个体存在于世是否满意才是生命最核心的基础,这不能被有形量化所解释。满意是一种生命体验,是人对其生命存在意义的体验。 如果你满意自己的存在状态,幸福感就会产生,在这个过程里,一些事件,比如丧失了亲人、生活中出现意外、自然灾害等等,这些不可控的因素可能也会让你产生不幸福的感受,但这些并不影响你对自己整体生命的满意程度。所以,幸福是生命中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人不能够去控制要不要幸福,幸福更不是我们人生要追寻的终极目的,对生命存在的满意程度才是人生最终要做的事情。
“幸福强迫症”为了幸福而幸福
记者:您怎么看生活中有太多的人为“制造幸福”所做出的各种努力?
艾瑞克:我发现,在全世界各个地方都普遍存在这样一种社会现象,人们非要努力去“制造幸福”,以为幸福是可控的,我把这种现象称作“幸福强迫症”,为了幸福而幸福。 我只能说,这与娱乐主导下的社会有直接的关系,人怎么能做到为了幸福而幸福呢?当然在这个层面,娱乐仿佛做到了,娱乐让一些人总是处在手舞足蹈和癫狂的状态里,娱乐会说,来吧,这就是幸福。或者,社会的一些主流文化也会倡导人们,你一定要这样做或那样做才可能幸福,好吧,全社会都开始为了幸福而寻找幸福,在这个强迫的状态下,人恰好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品质:人对于自己独特生命的感知能力。记者:即使是这样,人仍旧有追寻幸福的权利。艾瑞克:这是当然的。我在这里想阐释的是,让幸福自然而然地发生,人不能做到渴望幸福时幸福感就来临。当每个人基于对自己个体的尊重,以自己满意的方式追寻自我存在的状态,才能在内心真正体验到幸福感;而同时,他们也能理解到,过分寻求幸福感所导致的假象,会让人无法与内心真实的自己在一起,坦白地讲,人对自己存在意义的理解才是生命最核心的部分,而这个意义不能和追寻幸福等同起来。 沮丧和痛苦也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记者:您在存在-人本主义心理教学治疗领域工作已超过40多年,从心理学的角度,您是否认为当下人们拼命“追求幸福”的做法在另一个层面讲也是好事,至少,人开始关注心理问题了。
艾瑞克:是的,这样的关注对每个人探索自我存在都是很有意义的。我们先前谈论的也许可以称作“幸福不是什么”,现在,让我们看看“幸福是什么”。 记者:我深刻感觉到,您在谈及所有与“幸福”相关的话题里,多次谈到有关“生命存在的意义”这个概念。我猜,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意义”似乎是一种隐约的感受,通俗地解释就是当一个人感受到生活中的快乐、得意、成就时他(她)会有意义感,而反之,当其经历沮丧、失败、抑郁、痛苦时,就会丧失意义感。 艾瑞克:我喜欢这个问题,因为你是带着体验来问我。而我的回答可能正好和你的问题相反。我并不认为,大多数的人更愿意以一种真实的态度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沮丧、失败、抑郁和痛苦,更多的人采用逃避或者替代的方式避免与这些真实的情绪相遇。 在我看来,“强迫性追求幸福”是这一现状的真实呈现,想想看,如果前者(快乐、得意、成就等等)真的能为存在带来持久的意义感,为什么很多看起来非常成功的人仍旧在寻找意义。事实上恰好相反,正是后者(沮丧、失败、抑郁和痛苦)也是你生命不能切割的一部分,才能更直接地感受到生命本身的存在。 放下手机和电视关心自己内心的需要
记者:您是说,只有负面的情绪才可能让我们探寻到生命存在的意义吗?
艾瑞克:很抱歉,我得纠正一个概念,就是你刚才提到的“负面情绪”中“负面”两个字。在我看来,情绪就是情绪,那些我们认为不舒服的情绪不能简单地概括为“负面”;情绪无所谓好坏,在个体的心理层面,它们就只是一种存在。 事实是,很多人不能面对自己的这些感受,通常有意抗拒或者排斥,回避或压抑这个而追求那个,所以有些人才患上了“幸福强迫症”。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透过情绪感受自己才是一件真正有价值的事。 记者:如何理解“透过情绪感受自己”。艾瑞克:抗拒和排斥自己认为不舒服的情绪,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你远离自己的内心:你可能更在乎的是外在的需要和评价,甚至你不仅聆听,还试图做得更好,但这样的努力实质只是为了迎合外界,反而更使你陷落在你所抗拒和排斥的情绪里,我们内在的匮乏感由此而来。 当人无法透过内在途径来看待自己的存在时,就会产生匮乏感,生命会显得无意义。记者:这让我想起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意义是人存在的方式”这句话,匮乏感和人存在的意义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艾瑞克:当然,匮乏感意味着人对自己的存在状态并不满足,意义当然不能建立在匮乏感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得到心理上的帮助,自觉寻找到意义,但情绪会告诉我们,需要花时间来关注我们内在的匮乏感。 我们需要问自己,这些不太舒服的感觉从哪里来?它们的产生对我意味着什么?也许我们该放下手机和电视,以及被过度关注的成就、物质,来关心自己内心的需要了,你若不能照顾到自己的内心,不能很好地成就自我,幸福感当然也无从谈起。 竞争不能成为生活的全部
记者:您谈到,当我们照顾到内心的真正需要,为什么心理学这样重视一个人的“自我”部分。
艾瑞克:通俗地解释,“自我”就是你有一种能够意识到你存在的能力,这个能力可以称之为内省。 后工业时代,人成为忙碌的机器,我们被手机、电视、汽车等等不能再让我们回到有意识思维状态中来的一切所占据,我们遗忘了这个星球的美,大自然的美,人与人关系的温馨,我们甚至以为不断地竞争和面对优胜劣汰,就是生活的全部。坦白讲,我们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还有一个“我”的存在,而内省——感受自我的内心——会令你重新理解自己。 记者:意识到“我的存在”对人意味着什么? 艾瑞克:责任!当一个人感觉到他(她)的“我”时,他们首先是因为,他们觉得在一切行为之中他们有自己的责任,有责任感才有自我意识。责任感同自由又是一致的,你若没有采取行动,做出抉择的自由,就没有责任可言。当我们对自己有所要求,也就是说,要负责任时,我们就会意识到自由,“自我实现”就是一种自由。 记者:也就是说,当人能够感知到“自己是自己”时才可能成为一个更富有责任的人? 艾瑞克:是的,只有当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自由,和他(她)更富有责任的一面时,他(她)才可能更有选择力和创造力。 记者:人与自己周围的环境一定有关系,我们不可能脱离环境而“成就自我”? 艾瑞克:你说的这个环境应该是指我们所面临的关系:我们与自己的关系,我们与周围世界的关系,人的世界就是一个关系的世界,关系是我们生命存在的基础。 但这个“关系”不是我们通常字面上理解的“人情”“面子”等等,这里的“关系”是指:我们通过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安全信任)成长,并最终走向更大范围的连接。无论是从个人的层面还是社会文化的层面,孤立都是人痛苦的主要根源。 我们强调人重视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我们更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会心交往”,这种交往是一种纯粹的内在行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善意、温情等等。 会心交往是人产生幸福感的心理动力
记者:这种“会心交往”具体会是一种怎样的体现?
艾瑞克:以爱为核心。爱让我们与人、与世界连接,同时让我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在这个核心基础上,我们发展出更完善、积极的,更具建设性的真诚、理解、包容和接纳的能力。 坦白地讲,就是人们完全可以放下更多竞争和防御姿态,打破人性最深处的隔阂,不断感受到彼此信任和安全。 记者:我喜欢您使用“连接”这个词,后工业时代,大众电子文化消费营造的现实世界,让人与自己、与世界分裂,我本人更愿意将您所倡导的这种“会心交往”理解为是对人精神的回归,一种文化上的救赎。 艾瑞克:没错。后工业时代,我们更需要看重人与人之间这种会心的连接。 你回到家你肯放下电脑、手机和电视,与你的家人、孩子一起聊天吗?你碰到一个愤怒的人,你肯放下判断倾听他们情绪背后的被伤害吗?可以说“会心交往”使人成为真正的人,再回到我们先前的主题上,“会心交往”也是一个人产生幸福感的心理动力。 社会与其鼓动人们“追寻幸福”,不如鼓舞人们去发现存在的意义:在一切行为中我有自己的责任,我有做出选择的自由。人只有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才会更富有责任,也才可能更有选择力和创造力。而每个人自我内心的和谐是社会和谐的前提。 (本文来源:华商报 ) |
前一篇:几个对家庭治疗有用的故事
后一篇:爱己与爱人 梁秀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