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文发表于《羊城晚报》2017年1月29日的“心灵驿站”栏目。
2005年春季,本来常年寸草不长的死亡谷到处野花盛开,一片生机盎然,出现了百年不遇的景观。这突如其来的奇迹让我对生命有了重新的认识,也让我对老子的“上善若水”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死亡谷(Death Valley)”,这个令人一听就不寒而栗的地方,我在高中学地理时就知道,而且还记得特别牢,因为它引发了很多恐怖联想,而且还是个地理课的常考点,这里是地球温度最高的地方,也是北美大陆最低的所在。死亡谷的最高地表面温度是世界最高纪录保持者,曾高达摄氏56.7⁰,是上个世纪初测得的。死亡谷位于加州的大沙漠之中,群山环绕,在大盆地中蜿蜒延伸,最低处为海平面下86米,是北美大陆的最低点。这里常年在太阳的照耀下,地表的沙土和岩石反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来回在谷底盘旋升腾,使得任何植物都无法在这里存活。准确地说,死亡谷不是让已有的生命死亡,而是让可能的生命化为沙土,使得飞落此地一颗颗草籽失去萌芽的机会。
从加州开车到拉斯维加斯,必经死亡谷。在美国读书和访学期间,我曾几次带家人或者朋友到拉斯维加斯去玩。每次开车的路上,心里不敢忘记一件事情,就是算好死亡谷的距离,一定在路过那一带之前把车加满油,避免在那一带停留,不是因为那附近没有加油站,而是担心在那里停车加油会受不了那焦热的气浪,会把皮肤灼伤。所以,我虽然多次途径死亡谷,一次都没敢停过。而且当汽车经过那一带的时候,我都是把车窗摇得紧紧的,车内的空调调得低低的,眼睛不时瞟一下方向盘前的温度计,显示车外的温度是摄氏43⁰左右。经过死亡谷的高速路旁边竖着一个巨无霸温度计,有41米高,据说这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温度计,向过往的人展示这里的地方特色——温度比别的地方高。
从车窗里眺望死亡谷,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不管一年什么季节路过这里都是如此。每次望着那被热浪烤得直冒烟的谷地,心里总是念叨一句话:死亡谷,死亡谷,这里的沙土也受苦!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苏轼这句词“天涯何处无芳草”道出了一个真理,到了这里我才认识到苏轼的见识也有限,因为,此处怎能有芳草?
然而,2005年春季的死亡谷出现了一道“世纪奇景”,突然间遍地野花盛开,谷地姹紫嫣红,一片生机盎然。这可是百年不遇的景观,往年即使到了春天,这里也是一片死寂,依然是那烤焦的沙土和岩石,是春天从来不会光顾的地方。所以一时间成了大新闻,吸引了不少游客来观赏,能在死亡谷里看花,那真是别有一番情调。
为何死亡谷会突现如此美景?原来此前的那个冬季,这里降了一场200毫米左右的雨,而这里的全年平均降雨才只有60毫米。直到此时人们才恍然一大明白,原来死亡谷不是没有生命,而是没有生命所必须的水分。其实,表面上看起来寸草不生的谷地,到处都是不知从何处飘落而来的野花种子。这些野草种子不知何年何月被风沙从远处带到这里,它们煎熬了一天又一天,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度过了无数次的春风吹拂,但是就是缺乏那诱发生命的雨露滋润,只能零落于黄沙尘土之中,最终自己也变成一粒沙土。终于等来了奇迹,遭遇了这世纪的冬雨,所以才有幸能展示一次生命的美丽。
死亡谷的野花让我对生命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也让我对白居易的诗句做出重新解读。古往今来,从个人到国家到民族,都经历了数不清的苦难,所以人们每每读到这几句诗时都会有强烈的共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然而,死亡谷的野草则是“百岁一枯荣”,它们的命运告诉世人,比野火更可怕的是气候,比春风更重要的是水分。野火虽然更加灼热,也更加猛烈,然而它毕竟是短时的,它能烧焦地面的野草,但是烧不死地下的草根。然而燥热的气候则是持久的常态,它剥夺的是生命产生的条件,所以尽管拥有生命的种子,也无法生根发芽,它们连萌芽的机会都给剥夺了。那些飞落到死亡谷的野草种子只能零落为尘,似乎谁也摆脱不了这个命运。
美国死亡谷的遍地野花给我以生命的启迪。至此我才恍然一大明白,终于理解了老子所说的“上善若水”之深刻寓意,“上善”即为“大爱”,爱之于人类如同水之于植物,雨露可以让枯死的草籽鲜花盛开,大爱可以催开人生的花朵,一个处处充满爱的社会必然让每个生命体发出瑰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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