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毓智

选自《羊城晚报》 2016年06月02日《晚会》栏目

         我在中学上地理课时就知道，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红杉树是世界上长得最高大的树种。后来我到加州的斯坦福大学读书，学校后面就是崇山峻岭，漫山遍野都生长着红杉树，加州政府在那里开辟了一个红杉树公园。空闲时，我经常带家人和朋友去这个公园参观。

        从学校到公园，开车要走大约两个小时，山路蜿蜒曲折，从高处盘旋而下，来到一个山谷里，那里就是公园所在地，一块可供游客参观旅游的原始森林风景区。因为多次往返在这条山路上，我就发现红杉树的生长分布规律。从山顶到山谷，红杉树是越来越大。山顶上的树木一般都长不大，最大的树都是在山谷低洼处。

         山谷里河水潺潺，空气湿润凉爽，各种不知名的树木郁郁葱葱，十几个人抱不拢的红杉树也随处可见。抬头从树干望树梢，这时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参天大树”；低头看树下的土地，是常年落叶集成的厚厚的腐殖质，黑黑的湿湿的直流肥水，就知道这里树木的生长环境是多么优越！

         走在森林里的小道上，如果发现一棵巨树，它的附近通常还有同样大的树，因为这里的生态环境最适合树木生长。不少大树因为年代久远，树干中部已长空了，里边可以站十几个人（右上图）甚至走一辆汽车。不看加州的红杉树，就不知道什么是树王。

         公园的中心悬挂着一块切开的红杉树干剖面，很多年轮上标记着世界历史的大事件，比如哪个年轮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等。让我惊奇的是其中有两处年轮的标志与中国历史有关，一个是晋朝建立，一个是宋代元年，说明这棵树至少活了1800多年。

         红杉树的生长给人们这样一个启发，同样一个树种，或者说同样的种子，并不是在所有地方都能长得这么大的，生长环境决定它们能长多大。为何山顶上的红杉树一般都长不大？因为它们在暴风雷电中首当其冲，最容易受到狂风摧袭，最容易受到电闪雷击，容易遭受森林大火，土地被雨水冲刷，不仅养分流失，而且水分不足，结果土地贫瘠干燥。

大树都集中在低谷地区，因为高山上的养分随着雨水流到了低谷，令这里水分充足，土质肥沃，而且不易受风雨雷电的侵袭，在遭遇森林大火时生存几率也高。

         我前几年也去参观过位于旧金山附近的另一个美国著名的国家森林公园——优胜美地，那个地方树木的生长状况与红杉树公园一样。在到达优胜美地公园的核心地带之前，先经过很多高山，我看到山坡上的许多红杉树都被成片烧成了焦黑的树桩子，说明前些年这里曾经发生过森林大火。从树桩子的粗细来看，这些红杉树都不大。放眼向山顶望去，发现山腰之上一棵像样的大树也见不到，虽然它们都属于红杉树家族，都有长成树王的基因。当来到公园的山谷地带，景观就和红杉树公园一样，河流纵横，土肥树大，参天大树随处可见。

         然而，在中国的文化里，对大树的成长却有另一种认知。例如，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松柏的坚韧品格、挺拔身姿，似乎没有风霜雪雨的磨砺，就难于生成。

         歌曲《好大一棵树》写道：“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冰雪压不服，好大一棵树，任你狂风呼。”也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似乎不在大山之上，不受风雨洗礼，就难以长成大树。其实歌词里边掺杂着诗人的想象，夹进了艺术家的审美，真正的参天大树的长成，是需要肥沃水土的滋养，是需要能躲避开冰霜雪雨直接抽打的山谷的庇护。

         当然，参天大树之间也有竞争，也有拼杀，但那是在优良的大环境下的正常催发和促进；而那些生长于常年受暴风雨折腾的山顶和山坡上的树木，通常来说是难以成为树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