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点评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促使学术发展。沈家煊先生是我一直敬重的学者，他是一个认真思考学术问题的人，也是少有的既懂得西方理论又了解汉语事实的人。即使今天，我还是这样看的。

         在2002年之前，我和沈先生一直是好朋友，交流甚多，此前我还请他到新加坡来访学，期间一直住在我家里。在这之前，我的书和文章沈先生都很关注，并经常引用。可是这一年5月份，沈先生请我去语言所讲学，他自己没有出席，事后也没有跟我打声招呼。就在这次讲学中，刘丹青、吴福祥、张伯江、方梅等“集体缺席”，事后向学界放风“就是给石毓智难堪”。自打这以后，沈先生主编的《中国语文》和《当代语言学》开始对我封杀，他做所长下的《方言》甚至拒绝发表我一篇已经被接受发表的文章（麦耘是主编）。自此以后，沈先生的文章再不引用我的观点。

         中国人做学问常常是只有帮派，没有学派，把人事关系代替学术争鸣。这种风气严重妨碍了学术进步。下面以沈先生的一篇文章为例，说明搞学术研究没有公平的胸怀会给自己的研究带来什么后果。

          沈文（408页）：可见，英语的主语实际上是已经“语法化”的话题，汉语的“话题”还没有语法化，所以主语就是话题。

          石评：我在《论汉语的主语与话题之辩》（《语言研究》2001年第2期）和《语法的概念基础》（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已经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专门讨论，有两条证据否定沈文这一观点：

        一、缺乏历史证据。英语历史上不存在这么一个时期，那时话题化很多，后来都语法为主语了。汉语有3000多年的历史语料，先秦的话题并没有朝主语语法化。总之，话题与主语之间不存在任何意义的语法化关系。汉语话题化自由，英语陈述句必须有主语，是由于两种语言的动词概念化特征决定的。我本月中旬在北外的讲座就是谈这个问题。

        二、导致语言优劣论。这是国际语言学界对英汉两种语言突出特点的流行看法，即英语是主语凸显的语言，汉语则是话题凸显的语言。那么，如果接受主语是由话题语法化而来的，必然会导致“英语比汉语发达”的结论。

         沈文（413页）：从流水句着眼，一些过去难以解决的重大难题也许可以因此而得到解决。例如按照当前的语言类型学，凡是SVO词序的语言，关系从句一律位于它所修饰的中心名词之后，唯有汉语是例外（吴福祥  2012），这个问题实在令人费解。

         石评：沈文只给出了吴福祥（2012）一个参考文献，似乎这是一个当代类型学的问题，吴福祥又是首先发现这一“现象”者。其实，早在半个世纪以前，格林伯格编的几本大部头类型学文献已经详细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并专门对SVO语言与关系从句位置进行对比，并不存在沈文所说的对应现象。我在以前的文章中也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指出汉语自古以来都是SVO语言，然而在秦汉时期出现了后置定语从句（石毓智、江轶《古汉语中后置关系从句的成因与功能》，《语文研究》2006年第1期）。例如：

    a. 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史记·秦始皇本纪》）（做主语，指人）

    b. 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史记·高祖本纪》）（做主语，指物）

    c. 秋，复嫪毐舍人迁蜀者。（《史记·秦始皇本纪》）（做宾语，指人）

         注意，先秦汉语中用“之”引进的关系从句一直是在名词中心语之前，并不存在整齐对应的语序。

     a. 先王有不忍人之心。（《孟子·公孙丑上》） （做宾语，指物）

     b. 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孟子·尽心上》）（做宾语，指人）

     c. 烈士死节之行显于世，则淫康之虞废矣。（《史记·李斯列传》）（做主语，指物）

         沈文中有个笔误“SVO词序”，这里的“词序”应该改为“语序”。

         任何一个人，不论他的社会地位再高，也不管他以前的学术做得多好，如果没有一种胸怀，只关注自己周边几个同事的研究，必然会在学术上落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