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香港回来后，方敏似乎变得更加安静，整日不语。有时自己向她问话，她也仿若没听见般不理不睬。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对她以外的事物不闻不问。这样的她，仿若一朵漂亮的深谷幽兰，安静、岑寂。但丁益蟹对这样的方敏却倍感担忧。

 

过去丁益蟹只知道方敏喜欢读书，每当她读书时神情都异常专注；近几个月他才注意到，原来小敏还喜欢自己写东西，她写东西的时候甚至比读书时还要专注，仿佛融进去了一般。

 

“小敏，我们谈谈好不好？”丁益蟹截住刚从学校回来的方敏，眼神诚恳地说。

对视着丁益蟹的双眼，方敏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小敏，我知道我伤害过你，把你害得很惨！”丁益蟹疼惜地将方敏搂入怀中，“但是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补偿你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小敏，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按住方敏的双肩，丁益蟹的眼神从未如此认真过。

看着丁益蟹，方敏缓缓开口“我大哥年底就出狱了，还剩下不到两个月。”摊开丁益蟹按住自己的手臂，方敏径自向前走。

“小敏……”丁益蟹欲言又止。

“你又想用我染病的事来威胁我么？你去做好了！我早已千疮百孔，什么都不在乎了！”背对着丁益蟹说完，方敏继续朝书房走去。

 

方敏不知道她这句话对丁益蟹的打击有多大！一整晚，丁益蟹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

看看时间，十二点了，此时的小敏已经睡熟，自己每晚都是在这个时候偷偷吻她的！

“你又想用我染病的事来威胁我么？你去做好了！我早已千疮百孔，什么都不在乎了！”丁益蟹痛苦地抱着头，他不敢回去卧室面对方敏。

 

颓然无措地走进书房，书架上的书都是小敏的，他从来不看书的！

依次浏览着这些书的封面，丁益蟹从中抽出一本16开大的硬质活页笔记本，里面夹着许多散页。

小敏经常把她写的东西随意插进这本笔记本中，丁益蟹见过。

此刻，从不喜欢文字的他突然很想看看小敏写的是什么，可以让她如此融入……

 

翻看了整整三个小时，丁益蟹竟丝毫不觉得疲惫。

小敏的文字像是随笔，每一篇都没有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他看不太懂，但他仿佛从小敏娟秀的字迹中感受到了无尽的悲伤与落寞……

这是自己给她的么？叹口气，细心地将笔记本整理好放回书架，丁益蟹走向窗边……

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出现了点点微光，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丁益蟹离开书房走回卧室……

 

刚打开卧室房门，就见小敏身体微瑟地缩坐在床上。丁益蟹疾步奔到床前，轻柔地将方敏抱在怀中“不要怕，没事了！”边说边疼惜地为她拭去冷汗。此刻的丁益蟹更加痛恨自己，明明知道小敏经常做噩梦的，他竟然一夜没有进房、没有守护在她身边……

 

良久之后，丁益蟹低下头紧张地审视着仍旧略微发抖的方敏，“怎么样？好点没有？”

靠在丁益蟹怀中的方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抬起头，竟对上他炙热的眼……

“小敏，”丁益蟹无比温柔地呼唤道“我可以爱你么？”丁益蟹用了一个他这辈子从未用过的字。

看向丁益蟹，方敏没有说话，眼神依旧平静得没有半点涟漪。

丁益蟹无比珍惜地吻住方敏，几个月来，第一次，在方敏有意识的情况下……

 

丁益蟹从未这般珍视、专注地要过一个女人，他无比轻柔、爱惜地膜拜着方敏的每一寸肌肤，渴望用他的热情来温暖、拥抱她。

然而，相对于他的专注与热情，方敏却表现得完全置身事外。

最终，当他透过蒙蒙日光，看到方敏那平静空洞的双眼以及紧咬着嫩唇的样子时，无力的挫败感顿时充斥着他的全身。

即使方敏从未给过他骄傲的感觉，但过去，只要看到她飘忽迷离的眼神，他就会信心大增；只要听到偶尔从她口中逸出的嘤咛，他就会兴奋不已！而此刻，他却只能体会到彻底的无力与深痛的挫败……

 

如果小敏的悲伤与落寞都是自己造成的、她的平静与空洞都是自己给予的，那么，放她自由、给她空间，她是不是会开心？会快乐？会再次拥有鲜活、热情的生命？

慢慢俯下身，鼻息停留在方敏那散满凌乱发丝的精致耳旁，丁益蟹好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拥住这份淡雅馨香，但……如今却只有努力汲取这份芳香，试图挽留其飘散的速度……

轻柔地抚顺她的发丝，“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专注地望着方敏白皙纯净的精致脸庞，丁益蟹终于不舍地说道。

 

起身欲离开，谁知方敏却拉住自己的手臂。丁益蟹无比惊喜地转过头来再次看向这张自己看不厌、舍不掉的美丽面孔，看向方敏那噙着泪水的漂亮大眼，丁益蟹此刻激动不已。

“我全都答应你了……我大哥不会有事的！”带着哭腔，方敏略带怀疑地质问着他，她渴望丁益蟹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丁益蟹的希望再次被打破，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他好想拥入怀中悉心呵护。可是，她的痛苦、她的彷徨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来呵护她？

“不会，方展博绝对不会有事！”丁益蟹认真地向方敏保证，“未来你也不会再有噩梦！”拉起小敏握在自己手臂的柔嫩小手，将东西放进她的手心随手握紧。不舍地看向方敏最后一眼，丁益蟹终于起身离开，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在哭泣……

 

看着丁益蟹走出门外，方敏那白皙洁净的脸庞终于滑下一行清泪。慢慢抬起手臂，摊开手掌，一条链子瞬间展开，在东方鱼肚白的映照下，那个刻有“敏”字的方形钻坠在摇晃中熠熠发光。望着它，方敏慢慢浮现出一抹凄美的笑容——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丁益蟹凌晨开始便在牛津街道闲逛，仿若一抹孤魂野鬼般漫无目的……傍晚时分，他终于拖着满身疲惫与满心悲伤回到了别墅。

卧室里、书房内都还残存着小敏的馨香，可自己却再也握不住……

书房内的书都不见了，因为那是小敏带来的；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也没少，因为那是他买的……

低落地走到床边、颓然坐下，目光一扫，竟在床头柜上发现了那条钻石项链。

将这条带有小敏名字的钻石项链掬在手心，丁益蟹无比难过，她终究还是没有收下这件自己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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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香港启德机场

 

丁益蟹、丁旺蟹、丁利蟹站在接机口处翘首以待。由于老爸口无遮拦得罪了同他们合作的黑手党，丁孝蟹为借助他们的势力，只好亲自前往言和以求继续合作。幸亏谈判还算顺利，丁孝蟹今天即将返港。

 

“祎祎，累不累？妈咪抱啊！”一个丁益蟹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柔美声音突然响起。

循声搜寻，声音是从接机口角落处一个粉红色行李箱后传出的。

“祎祎不累，不要妈咪抱。”又一个稚嫩可爱的童音响起。

“还说不累，满头是汗！……来，妈咪抱！”

 

行李箱后的身影终于站起，丁益蟹的心脏仿佛漏跳半拍。那抹令他日思夜想了整整五年的迷人倩影转过身来拉行李箱，目光刚好与盯住自己的丁益蟹交汇，仅仅一瞬，她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丝毫异样。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吃力地抱着怀中幼儿，方敏径直向机场外走去。

 

目光移到那抹小人儿身上，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小女孩，白里透红的柔嫩脸蛋、黑白分明的美丽大眼、红润娇嫩的樱桃小嘴。此刻，她的小手紧紧搂抱住方敏的脖子，一双乌黑大眼滴溜溜地转，发现盯着自己看的丁益蟹，她竟然露出一口洁白小牙，给了丁益蟹一抹天使般的甜美笑容。看到她对自己笑，丁益蟹的心瞬间被充得满满的、感觉暖暖的！

 

“舅舅！妈咪，是舅舅！”女孩的小手指向左前方，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

方敏停下脚步，转头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张望。

方展博听到方维祎的声音快速朝这边跑来，从小敏手中接过祎祎，展博不免生气地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回来都不告诉家里呢？”

“回家而已，自己回来就好了！告诉你们，你们又要准备，现在大家都那么忙，你一定是从公司赶来的吧？”方敏也有些责怪地问着展博。

“我再忙也不会连接妹妹的时间都没有吧？”对着小敏摇摇头，方展博转头看向怀中的祎祎“我们小天使又变漂亮啦！有没有想舅舅啊？”说着在方维祎嫩白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有！”方维祎一双小手乖巧地按在方展博耳旁，低下头也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我还有想外婆、阿姨、舅妈还有小宇哥哥！”

“哇！祎祎的小脑袋里想这么多人啊！舅舅现在就带祎祎回家见他们好不好？”方展博笑着问祎祎。

“好！”方维祎开心地笑起来。

“要不是阿锋及时通知我，你看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又抱祎祎又拿行李箱的回去？”方展博边说边要接去方敏手中的行李箱。

“不用了，你抱着祎祎就好！”巧妙地闪过“这个不重的！”方敏笑着对大哥说，那笑容，一如祎祎般甜美迷人……

 

“方敏啊！结婚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丁利蟹也顺着丁益蟹的目光看到了方敏。

转头看了丁利蟹一眼，丁益蟹的目光仍然跟随着方敏，“老四，你看那个孩子有多大？”

“大概四岁左右吧！”丁利蟹猜测着。

听了老四的话，丁益蟹的心跳再次加速。四岁，那岂不是他的女儿？小敏怎么这么傻，有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来找他？

五年前，小敏离开自己后的半年里，他不只一次去过牛津、找过方敏，因为他放不下、舍不掉！可是每次带着希望前往，却都伴着失望返回。他把牛津城翻个遍也找不到方敏的踪影，他以为她回来了香港，可在香港仍然寻不到小敏的踪迹，方敏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永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她。她变了，变得成熟了，也更漂亮了，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青涩的小女孩……只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变了，不是十四年后初遇时的慌张与害怕；不是牛津城偶遇时的紧张与恐惧；也不是昏迷清醒后的空洞与怨艾；这一次，她的眼神中只有彻底的冷漠与无视。

他曾经以为，要抹去方敏眼中的害怕他或许有把握；但要抹去她眼中的怨艾他却有些力不从心；殊不知，小敏此刻这种无视的眼神才最令他心力交瘁！原来这种眼神要比怨恨更令他心慌。在她眼中，自己仿佛是个透明人、又仿佛是个陌生人……

 

不过让他激动的是，他们竟然有了孩子……

“老三、老四，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我女儿！”丁益蟹有些骄傲地对着两个弟弟宣布道。

“二哥你没事吧？想孩子想疯了？如果那个女孩是你女儿，那她现在起码有七岁大！而且当初老爸审问方敏时，她应该大着肚子才对！”丁利蟹提醒道，他真的很诧异老二的脑子竟然能秀逗到这种程度。

没好气地白了老四一眼，“你把你二哥当白痴啊？就算我没文化也不会没常识吧！她一定是我的女儿！四岁零两个月，不然我们查查！”此刻的丁益蟹似乎一定要向大家证明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女儿，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老二你说什么？你后来又去搞过方敏？”丁旺蟹总算听出点头绪，“你疯啦？你知道老大对方婷一直没有死心，你还敢来？”意识到这一事实后，丁旺蟹对老二脑袋秀逗的诧异程度不亚于刚刚的丁利蟹。

丁益蟹没有做声，他心里还在为方敏带给自己的惊喜兴奋不已，除此之外，他还要抓紧时间将小敏追到手！

 

方敏如今在伦敦定居，五年来只回过香港五次，这一次，正是第五次。大学毕业后，因为要照顾女儿的缘故，所以方敏并没有去争取一份正式的工作，而是在闲暇之余写写文章、发发稿子。方敏起初的目的只是希望赚取稿费，可以自食其力、养家糊口，没想到几年下来，她已经成为许多知名书刊、杂志社众相追捧的特约专栏作家，名气已不容小觑，不但薪酬优渥、而且工作自由。之所以选择在伦敦定居，一来是因为伦敦这一大都市的书刊、杂志发行较多，二来便是因为思嘉也在伦敦的缘故。如今的郝思嘉已经成为路透社旗下的优秀新闻工作者，前途同样不可限量。

 

这次回香港，将是方敏五年来在香港停留最久的一次，因此连行李箱都带了回来。原因无他，只因此时的龙纪文已身怀六甲，原本吃东西就有些挑嘴的她如今更是反应得厉害。再加上当初为了保下方家五口性命，龙纪文曾发誓为华姐吃一辈子长素，而此刻，龙纪文的食谱选择可谓少之又少。还好当初阮梅有先见之明将自己的厨艺传授给方敏，这次，方敏正是肩负着大嫂的特别御厨身份不远千里而来。

 

五年的变化真的很大，如今方展博的长子方翔宇已满五岁，龙纪文将在几个月后为方家再添一丁；方家长女方芳两年前已嫁作他人妇，对方是方芳读业校时认识的外班同学，在一家跨国企业集团担任部门经理一职，条件也算优秀，而方芳升为人母的时日已经迫在眉睫，套句展博的玩笑话“最近貌似所有的女人都在怀孕”。相对于方展博和方芳的变化，变化最小的要属方婷。五年来，方婷同展播一同忙事业，事业方面可谓蒸蒸日上，但个人生活却几乎没什么变化，陈滔滔已由为方展博打工晋升为展博的合伙人，但在对方婷的感情这一事上却没有任何进展。

 

方展博坐牢时，方婷同丁孝蟹始终僵持在原点；方展博出狱后，方婷同丁孝蟹的距离只会更远。五年了，方婷并不是只有陈滔滔一个追求者，而她也并不只是不能接受陈滔滔一人。对于自己的感觉，精明的方婷已经了解个大概，说到底就是不会再有人能给她恋爱的感觉！但对于这份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感觉，方婷只希望它会被时间慢慢冲淡，一个五年不行，就再来一个五年，直到没有感觉为止……不然又能怎么样呢？自从丁家对方家进行迫害的那天起，方婷就没想过会和丁孝蟹破镜重圆，未来能够存在于两者之间的，只有——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