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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南洋小岛,鱼类丰富,当时海洋不受污染,又没过量捕捉,鱼卖得很便宜。家算小康,父母是老饕,奶妈厨艺精湛,餐桌上的鱼没间断过。
最家常的汤是江鱼仔煲蕹菜。江鱼仔是南洋人叫法,应该是鳀鱼类
ANCHOVIES,半边尾指大。由海游到河,又能移殖于湖边,变成淡水鱼,日人称之为公鱼
WAKASAGI。
网捞后就那么日晒,江鱼仔鲜甜无比。加蕹菜和大蒜去煲,汤透明,味精无用,味极浓。这传统留于我家,至今还常做江鱼仔蕹菜汤。
大条的江鱼仔去头掰开两半,取去骨头:小的就那么整条炸了,蘸甜辣椒酱,配椰汁饭吃。我们家的早餐,是向马来小贩一包包买回来,用香蕉叶包裹的,叫
NASI LEMAK。
在菜市场中买到的是「鱼饭」,那是潮州人的煮鱼法。渔民撑小艇出海,在船上煮了一锅海水,捕到什么鱼都往锅中扔进,煮熟了把鱼分类,放进箩中,一箩箩拿到市场卖。当年无冰箱雪柜,说也奇怪,就算是天热,摆个一两天也不坏,鱼极鲜,一点也不腥。
有时也用淡水鱼也以同样方法炮制,记忆中吃过很多乌鱼,港人称为乌头的,肥美无比,掀起鳞,肉一片金黄,点普宁豆酱吃,更美味。
海鱼鱼饭则以鲭鱼
MACKEREL为主,鲭鱼可以长得很大,小时吃的只有玉蜀黍般粗。马来人也用这种鱼,淋上浓厚的辣椒酱后拿去烧,相当美味。要是你能吃辣的话,魔鬼鱼也有同样做法。把鲭鱼肉舂碎,加上椰酱咖喱,塞进椰子叶中再烤熟的叫
OTAK-OTAK。
福建人叫为伍鱼,潮州人称之为伍荀的,就是粤人所谓的马友。当年我们吃到的都很大条,至少有半个人高,切成半吋厚一片,就那么用猪油来煎,味道未吃先诱人,也是家庭菜。
我们吃的咸鱼多数来自槟城,叫为丹蔻咸鱼,应该是以大条的鱲鱼腌制的,一大块一大块,去了骨,只剩肉,晒得很硬,吃时先浸在糖水中一晚,翌日切成薄片,用油煎得略焦,再炒豆芽。
见到鲨鱼,家人都说太腥不好吃,奶妈不听,买回家用潮州咸菜煮之,一点异味也没有。肉虽有点粗糙,但也甜,煮后的汤汁用来淋饭,可吃三大碗。连鲨鱼肝也不放过,铺了大量蒜茸蒸之,那种油油滑滑的口感,和带点甘苦的味道,至今不忘。
潮州人还吃鱼生,我从小就吃惯刺身,而且非常喜欢。用的鱼有两种,便宜的是鲩鱼,我们叫为草鱼。去鳞剥皮除骨,削成两大块,再细切之,一片片地铺在碟上,成为花纹状,我想日本人的河豚切法,是向潮州人学的。用筷子夹了点酱吃,酱分咸的豆酱油,甜的是酸梅山楂酱。配料可甚多,都切成丝,计有白萝卜、红萝卜、中国芹菜、老菜脯和杨桃。老人家还嫌南洋的杨桃太甜,没家乡那么酸,就以一种样子像长形葡萄的南洋酸子代替,最后还要挤一两滴酸桔汁才算过瘾。
鲩鱼除了肉,还从肚内取出一条条块状的鱼脂肪来生吃,香甜无比,当年淡水鱼并不受污染,放心食之。
另一种叫西刀,是深水鱼,要比鲩鱼贵出甚多,西刀鱼属宝刀鱼科,英文名
SMOOTH WOLF HERRING,肉极香甜。好吃的鱼,骨块一定多,但奶妈善刀功,把细骨切断。
西刀鱼的另一种做法是打成鱼酱做鱼丸,这道菜奶妈也极拿手,做得弹力十足,不必下味精也香甜。数十年后倪匡兄才首次在吉隆坡吃到西刀鱼丸,大赞不已。
另一种多骨的就是茨壳鱼了,是江浙鲥鱼的变种,没那么多油,但味亦浓。父母亲极爱,就那么蒸来吃,我怕多骨,只吃肚,至今还是那个坏习惯。鲥鱼在国内已吃得绝种,当今在上海吃到的多是由南洋运去的
A货。
鲳鱼是潮州人认为高级鱼之一,愈大尾愈好吃,也只是清蒸。大尾的鹰鲳肉厚,最难蒸,就在肉背上深深了三刀,把肉掀起,塞进一粒酸梅。鱼肚部份肉薄,则用一片片的西红柿遮盖住,再铺上酸菜丝、肥猪肉丝和芹菜蒸之,不消五分钟全熟,肉当然香甜,汁更美味,可当汤喝之,这道菜家中不易做得好,是上馆子吃过的印象。
我喜欢的还有家里蒸的杂鱼,四方形,很细条,香烟盒大,肉很薄,叫格格仔,不知香港何名。铺上酸梅蒸了,小心挑出肉来,没多少,也吃得过瘾。
原来南洋也有泥鯭,但一年之中,只有过农历年时才吃,故叫拜年鱼。那时肉极美,而且鱼肚中充满精子,最香最滑了。普通日子在市场中也见到,但是喂猫的。我不信邪,买回来蒸,果然腥味难忍,锅子要洗个七次八次,才能除去。离家后从未在家乡过年,这种过年鱼,再也没吃过。这时候我出国去,吃的鱼,进入一个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