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峰寨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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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川山寨信天游杂谈 |
我第一次欣赏到原汁原味的信天游是在陕西省延川县一个叫会峰寨的地方。
那天,我们乘坐的汽车在黄土高坡的沟壑中穿行,目的地是一座古代防御工事——会峰寨。几经峰回路转汽车停在了山顶上一个简易的车场上。“看,对面就是会峰寨!”我循着延川友人的指示方向望去,一座构建在山峰上的山寨遗址印入了眼帘。这座古山寨山势险峻,形如虎踞,诸峰环绕,峭壁嶙峋,是先民早年躲避兵灾匪祸的藏身之处。远远望去,它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守望着黄河天堑,又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壮士守护着峡谷寨门。于是,大家纷纷举起相机,要将遮蔽在黄土高原褶皱中的古寨定格为永久的记忆。
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了一曲高亢嘹亮、粗犷奔放的歌声,我回眸望去,只见一位年轻而英俊的小伙子正忘情地引吭高歌“信天游”:“吼不过呀哪个黄土地/高不过哪个天/吼一声信天游/唱唱咱西北汉/水圪灵灵的女子哟虎圪生生的汉/人尖尖出在这九曲黄河边……”信天游那响遏云霄、荡气回肠的韵律与浊浪滔天的黄河、广漠无垠的高原、绵延逶迤的山岭和雄踞峰巅的古寨,互为衬托,相契相合,相得益彰,十分完美地构成一幅立体的高原文化图景,让人赞叹不已。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年轻歌者又应著名词作家石祥先生(《十五的月亮》、《望星空》歌词作者)的要求演唱了《小寡妇上坟》:“丈夫走了整三天,老爷庙上来抽签,抽了三签下下签,问了三卦没问起。”如泣如诉的歌声,凄婉而悲凉,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位听者,更感动了石祥先生。只见他学着歌者的样子双膝跪地,动情地跟着唱起来:“三月里来是清明,清明寒食上新坟,丈夫坟里哭几声,可怜我丈夫没活人。”“绝对的原生态!”年轻歌者一嗓子吼出的信天游,犹如巨石掷水,又一次在人群中激起了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此话不虚。
我以为,信天游不仅仅是一种古老的原生态民间音乐,还是一种最易澎湃人们激情的特殊语言,具有独特的艺术张力。它犹如黄河之水,跌宕起伏,滚滚而来,激荡着人们的心灵,沸腾着人们的热血,又似一团在天地之间燃烧着的火炬,照亮了文化“朝觐者”的心路历程。
是的,当一曲信天游冲天而起的时候,我的整个身心被年轻歌者那无拘无束的“呼唤”、无所顾及的“宣泄”和扣人心弦的“呐喊”,所感染、所震撼、所激动。我从年轻歌者高亢宽广的音域里,仿佛触及到了人类生命中最原始的冲动;我从年轻歌者磅礴奔放的旋律中,仿佛看到了叠印在民歌音符上的命理纹路;我从年轻歌者激荡人心的歌声里,仿佛读出了会峰寨这一历史遗存所蕴涵着的超出物象之外的某种寓意和象征……而更让我感慨的是,我从年轻歌者“天然去雕饰”般的纵情放歌中,感受到了在观看“原生态唱法”比赛时感受不到的东西——民歌的纯真与民歌的本色。
“心无枷锁,即得自由;艺无羁绊,方显自然。”碧蓝如洗的天空,缘于一尘不染。而原生态演唱的魅力,则源自了无功利。应该说,那位年轻歌者的演唱就几近于“心无枷锁”、“艺无羁绊”,这是艺术上的大境界,也是对原生态的生动而有力的诠释。我以为,捍卫民歌的纯真,永葆民歌的本色,应是每个歌者的共同责任。而要确保原生态民歌的纯粹性,让其成为一方神圣而清洁的沃土,恐怕需要歌者耐得住寂寞,经得起各种诱惑的,惟有用心、用情、用生命的演唱,才能把人们带入到一个无限的、美的世界里。
我想,信天游之于延川人,已不只是一种娱乐方式,更是一种文化信仰,一种思维方式,一种交流方式,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究其原因,大抵有二:一是信天游既是民俗的、民生的、民事的,也是乡土的、民间的、大众的,这就决定了它被社会群体所普遍接受、信奉和遵循。二是信天游所表现的内容大都与爱情、感情、亲情,乃至性有关,说的是身边事,唱的是身边人,具有很强的亲和力。譬如,在信天游中有一种叫“酸曲”的曲调,其歌词相当直白而率真:“走头头地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灯/戴上了那个铜铃铃哟哇哇的声/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哟走你的路”;“想你想得上不了炕/炕楞上画下个人模样”,“白天里想你穿不上(个)针/到夜晚想你吹不灭(个)灯”。隐喻是信天游最基本的文化特质。而“酸曲”里,大都暗合着一个个隐喻,每一个隐喻又涌动着对爱的渴望,对情的向往,甚至对性的期待。显然,“酸曲”所承担着的表达思想、交流情感、传递“爱和被爱”等信息的功能,是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比拟的,更是不可替代的,因而它具有最广泛的群众基础,是构成信天游音场、气场和象场的重要元素,也是这一民歌形式得以亘古传承而永续不衰的原动力。
记得人类学家泰勒说过这样的话:“一种习俗,一种技术,或者一种见解,一旦流行于世……就可以代代相传,如同溪水一旦进入河床就会终年累月地流下去一样。”是的,人们有理由相信,信天游宛如乾坤湾奔腾不息的黄河之水,激荡着歌者的生命,震撼着听者的心灵,回荡在延川这块古老而神秘土地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