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1

我一直认为，星星和一些濒危物种一样，在逐渐消失，逐渐退出时间的舞台，躲进了唐诗宋词里。或者说，它们和李白、杜甫一起，已经走入岁月深处，文字的深处，成为《夜宿山寺》里的风景，或者“星垂平野阔”里的文字。

到了平邑的柏林镇，到了李家石屋村，我才恍然，原来，所有的星星都躲在了这儿，在这儿和满山的虫鸣呢喃细语，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在比赛着光晕，也和星光下满山隐约的露珠在相互映衬着。

这儿是一片离红尘很远的地方，离自然很近的地方。

这儿，是星辰的故乡，星辰的港湾。

夜宿李家石屋村，和星星对话。

2

我来李家石屋村，在八月左右，而非白露为霜的九月，这样更好。否则，白霜一片，万山空净，就少了一些意趣。

我们是晚上赶到的，车子在村前一处小广场停下。走出来，凉风吹衣，也吹去都市的尘埃，还有烦躁，还有劳累。此时。四周清凉，一尘不染，犹如佛境。心，也就在这种佛境中无限膨胀着，虚飘飘的，如一朵云，一朵荷花，在慢慢盛开着。

抬起头，天上，就是满把的繁星。

那些星星真的是繁多，繁密，但绝不繁杂，就点缀在天宇上。天宇斜垂，犹如穹隆，点点星光犹如穹隆上的珍珠，熠熠生辉。星星很近，很清亮，很晶莹，伸出手仿佛就可以摘下一颗，轻轻一笑，挂在恋人的脖子上。这是世间最好的钻石，最好的装饰。

可是，谁舍得去摘？这样做无疑是唐突星星的，也唐突了自己的一颗心，好的东西可以欣赏，是不可以占有的，也是不可以破坏的。

我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伴着恋人，和漫天星星对视着，默默无语。

我的心中，突然有着一种甜蜜的怆然：星星永远在这儿，就这样闪烁着，晶莹着洁净着，可是，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要挥别此处，千里万里，走向都市，走向红尘名利，走向患得患失。做一颗李家石屋村天空的星星，简直是三生三世修得的福气。

即使不能做这儿的星星，做这儿的一粒虫鸣，或者露珠，或者萤火虫吧，这样，夜夜在静谧中，在洁净中，独守一颗淡然纯粹的心，也是一种幸福。

3

李家石屋村不大，四百多人口。整个村子的房屋，沿着山峪随意点缀着，就像是山的一部分，是山不可或缺的内容。这是李家石屋村人天人合一思想的最好表现。他们中，可能有的人不知道天人合一这个词，可他们自然而然地做到了。现代很多建筑，用铲车，用炸药，将山体铲下一块，或者炸掉一部分，然后用水泥、钢筋进行浇筑，焊接，那是对自然的戕害，对自然的宰割。

李家石屋村人绝不这样，一切顺其自然。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首先得和绿水青山握手言和，这儿的人就是这样做的。

这儿石头台阶，随着山势蜿蜒着，高低起伏，一路延伸向村子里，延伸向云雾里，仿佛也延伸向水墨画里。一座座石头垒的房子，还有石桥、石碾、石磨，石臼、奇纹异形的石头，就那样随意点缀着，点缀在路边，矗立在绿荫里，或者鸟鸣声中，组成一个石雕世界，石雕艺术品，将一种山水田园生活，充分凸显在人们的眼前。敬天河如一个活泼的山里女孩，清净，晶莹，透明，流出一个个镜面一样的水潭。时时的，会有村中女孩，从水边走过，或洗衣，会涤菜，见人一笑，微微低着头，真的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晚上，灯光闪烁，星光漫空，是李家石屋村最美的时刻，也是最有田园诗意的时刻。

人走户外，清风拂面，远处有隐隐的犬吠，空空地回旋着，叫出一片蒙山深处的安静、安详和宁谧。唐人王维半官半隐后，住在辋川别墅，夜晚登华子岗，静观夜景道，“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辋川我没去过，时时想象，可总如雾里看花，不甚明了。见到李家石屋村的夜景，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们沿着村子漫步时，不敢随意敲门造访他人，生怕门一开，王维和孟浩然走出来，带着一身清新自然之气，让红尘远来的我们相形见绌。

同行的一个诗人朋友将李家石屋村称为“红尘之外的村庄”，言其净，其清，其远离嘈杂，但是，这样的称呼有些冷，缺乏生活气息。我认为，应称其为“宋词里的村庄”。

因为，小村古，八九百年，不是唐朝的，也是宋朝的村子，泛着一种翰墨气息，一种诗词韵味。再则，它从未远离生活，富有地气，地韵，给人一种亲切感，一种走出故园的感觉。

它安顿的不是神仙，是一颗颗劳生草草的心。

4

如果累了，不管心累还是身累，就来李家石屋村租一椽农家小屋住一晚吧，如沂蒙.山舍就很好。这里，白天天色花光，尽入院内，山明水净，就在几前。花香浮荡，伴着茶香习习，缭绕一室，让人的心饱满，轻松。

晚上，窗外是一片静，这种静弥漫天地，也沁人心脾。

窗外，就有虫鸣，一声声地传来。山净，景清，虫鸣也就格外清澈，清亮，有的声音粗而壮，但绝不沙哑；有的细微，如黄梅戏的唱词在水袖轻扬里传出；有的缠绵，如二十四桥明月夜下的箫音；有的则圆润如一串断线的珠子，散落在玉盘上……

虫鸣如星光一样，也逐渐稀少，尤其在都市，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城市里所有的地面，都被穿上了水泥的铠甲。虫子来了，不透气，活不下去，干脆背井离乡，走向别处。没想到，它们在李家石屋村竟然找到了一处安家落户的好地方，竟然还没有忘记我这故人，在我租住的窗外，一声声向我问好。

李家石屋村虫鸣，带着故园的问候，乡土的声音。

萤火虫，也是如此。

走出石头垒成的小院，走向户外，寂静中，一粒粒萤火虫，就那样在空中带着绿色氤氲的光团，湿漉漉地、水润润地飞舞着，带着一丝丝亮亮的光线，如带着小灯笼到处寻找什么东西一样。有的飞上天空，化为满天星星中的一粒；有的落在草尖，劳累了，一闪一闪的，化为晶莹的露珠。这儿的萤火虫并不怕人，双掌轻轻一合，就能逮着一粒；再一合，又是一粒……带着几粒萤火虫回到房子，放了。萤火虫就在房内飞舞着，带着润润的光晕，荡漾着一间小小的房子。

房子里罩着隐隐的光，如童话世界，显得更加洁净，更加自然。

我在童话里睡着了，在萤火的光晕中，在李家石屋村的静谧中。

夜晚，我睡得很平静。

梦中，我看到了消失的故乡，看见了远去的童年，还有伴着我数着萤火虫，数着满天星星的母亲。

那些久别的回忆，在李家石屋村，和我一一相遇，泪眼相对。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余显斌，男，至今出版文集二十三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知音》《杜牧的江南》《一轮中国月》等一百六十多篇文章被各种考试选做考题。

本文获得首届“沂河杯”征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