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
余显斌
陌上花开,如雨飘飞。她在花雨飞飞中伸展双臂,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形成两把小小的扇子,嘴里哼着歌:““柳如腰,花如蝶,谁怜三月芳菲雪。芳菲雪,也做花,夜夜花飞落侬家。侬家门前细柳杨,羡杀谁家骑马郎……”
四周很静,花香如梦。
她感觉有人,就慢慢睁开眼,抬头,一个人骑着马,站在旁边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侧着脑袋。她的脸儿慢慢红了,红色如晚霞铺在水面上,带着一种水灵,一种润泽。她白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噘着唇道:“干嘛啊?”
他一笑道:“如水的女孩,如水的歌。”
她脸更红了道:“胡说。”
对方一笑道:“呵,夸你呢,不高兴吗?”说完,他挥手笑着走了,边走边唱着她刚才唱的歌:“柳如腰,花如蝶,谁怜三月芳菲雪……”歌声不青嫩,可清脆,清亮,由他唱来,别有一番韵味。
这人,有音乐天赋,刚听的就会唱了。
她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那个白衣飘飞的背影。
江南人物,果然秀挺如竹,俊雅如兰。她伸手轻轻扯着一根柳条,柳丝飘拂,如及腰的长发,如待嫁的新娘。突然,那人回头看着她,嘴角仍带着笑,在江南山光水色间,显得格外清晰。她忙回过头,假装望着别处。耳边,传来那人的声音:“早点回家,天快黑了。”
果然,已经黄昏了。
夕阳将江南润染得一片迷醉,将那人的影子慢慢画成一痕黑影,越走越远,消失了。她呆呆地站着,望着远处,嘴里轻轻哼道:“……侬家门前细柳杨,羡杀谁家骑马郎?今夜相思落谁家,今夜杨花飞天涯……”她的眼圈红了,两颗泪珠滚出,挂在睫毛上,闪射着夕阳细碎的光线,一丝丝的。
她悄悄对着暮色,轻轻挥挥衣袖。
她想,今生今世,可能再也见不着他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第二天,她就见到了他。
她抱着琴,走向江南周郎的府邸。今天,是周郎宴请江南名流,当然得有琴声悠扬,得有笑靥如花。她凭借高超的琴技,还有如花的笑靥,被选入场,弹琴侑酒,飞花流觞。在门外,她被挡住搜查,听说,最近北方派来一个杀手,是个女子,绰号“无痕罗刹”,杀人无形,专门来刺杀周郎的。
她一介歌女,当然没有武器,当然就过关了,在千万双眼光中,带着微笑,抱着琴,长发飞飞,裙裾飞飞,走进客厅。
厅中,传来一片赞叹声:“好一个如水女孩。”
她脸红了,又一次想起昨天的白衣男子,想到他的赞美:“如水的女子,如水的歌。”江南处处是水,白净,柔腻。原来,他们夸奖女孩,也是这样的啊。她低着头,嘴角浮荡起一丝甜甜的笑。
不知谁喊:“公瑾来了。”
厅内,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她神经一紧,坐直身子,悄悄瞥过眼睛望去,一个人,一袭白衣,玉树临风,走向客厅,腰间环佩叮咚。她再次一惊,脸儿红了,来的竟然是他——自己昨天所遇的那个男儿。
他难道就是周郎,江南周郎?
可是,如果他不是周郎,还有谁能是周郎呢?
她的心中婉转百折,游移不定。
她低着头,长长黑发遮住脸颊。琴声叮咚,开始响起,如丝雨吹过花瓣,如清风飘过丝绸,如月光浮荡水面。整个大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琴声慢慢变得柔情,变得婉转,拽住所有人的神经。突然,叮的一声,一个高亢的音符飞起,显得极不和谐。他回头,笑着朝她望去。她轻轻伸手,拂开如帘长发,露出如月的脸儿。她来到江南,听说这儿有谚语:“曲有误,周郎顾。”她就是要弹错一个音符,就是要让他看看自己,牢牢记住自己,否则,此后一别,再无见期。
然后,她站起来,抱着琴,衣袂飘飘,走过人群,走向外面。
她的嘴里轻轻哼着一支歌:“柳如腰,花如蝶,谁怜三月芳菲雪。芳菲雪,也做花,夜夜花飞落侬家……”
她离开江南,回到北方,没有完成任务。
她就是“无痕罗刹”,她有此绰号,是杀人无形,不留痕迹,而且从未失手。
可是,这次她却失手了。
不,不是失手,是她有机会,却没下手。她当时只要扯断琴弦,丝丝琴弦,化为无形飞针,射入周郎体内,针上剧毒就会发作,就会让周郎毒发身亡。
她没有这样做,只是一曲弹罢,飘然而去。
她当然得被处死。走向刑场的时候,她望着远处的天边,天的那头就是江南。她仿佛看见一个男子,白衣飞飞,在笑望着自己。她轻轻唱道:“柳如腰,花如蝶,谁怜三月芳菲雪……”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本文发表于492期《语文报》(高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