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巾
(2023-04-14 21:59:34)余显斌
1
十五岁那年,在一个星期天,左北北看到了那块红纱巾。
红纱巾很红,在白亮亮的空气下,随风飞舞着,如一团火苗在灼灼燃烧。左北北走过去,当时,她可能想买红纱巾,也可能没想买。
说没想买,是因为,她想去看看卖东西的那个男生,以苏乙的话说,那个男生特逗,说话软软的,糯糯的,像一团水,听不太懂。
左北北想听听,那个男生说话怎么个软软糯糯的。所以,她背着手哼着歌曲,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这个铺子开在校园门口不远处,一块牌匾上写着“好心情商店”。店门朝着大路,里面卖的有项链、像章、长命锁等小饰品,镀了金的,闪闪发光,很便宜。所以,一下课,很多男生女生都跑进去,叽叽喳喳的,买这些廉价的小饰品,买出一脸的阳光,一脸的兴奋。
铺子前,站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妇女,一脸微笑,白荷花一样。
那时,左北北会站在远处,背着手哼着歌,看着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幸福的样子,看出一脸的同情,并故作沧桑地想,可怜的孩子,没有就别戴,干嘛买些赝品,真丢份。所以,左北北一般是不光顾的,怕被如自己一般的学生瞧不起。
今天不一样,左北北并不是想买东西,她只是出于好奇,想去看看,新上任的小货郎(她心里这样称呼)是怎么说话的,是不是很逗,很可笑。
“你不去可别后悔,那个小帅哥把话说得一片鸟语花香,真好玩。”想到苏乙的形容,左北北有些好笑,用手指戳着自己腮帮子,来到铺子前,果然,“小货郎”是个小帅哥,很阳光的帅哥,和一些男生女生讨价还价,话确实软软的糯糯的,一派鸟语花香,在这些学生中间,显得怪怪的。
不过左北北一下子就听懂了,这是江南方言,在太湖边。左北北外婆家在江南太湖边,一片汪洋的水,无边的荷叶荷花映衬着。左北北小时在那儿生活过一段时间,三年的时间。
“这红纱巾多钱?”左北北也用江南方言,无话找话地问。
那男生听了抬起头,眼光一亮,如江南的天空一样水润洁净,望着她,露出微笑,大概为在这个北方的小城竟有人能说江南话而感到惊喜吧。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十八元。”
左北北摇摇头,不想买,便宜没好货,这可是妈妈经常教导的。
“怎么?不贵!”男生说,眼里有点失望,又有一丝同情,以为她买不起,想想道,“我可以减价,照顾一点儿。”
“我没带钱。”左北北说,面对那个男生洁净的眼光,有点心慌,觉得不买有点说不出口,随嘴道,“我过几天来拿。”说完,她忙忙挤出人堆,低着头匆匆走了。
2
以后的两天里,每次经过店门前,左北北都会瞥一眼里面。过去的那个妇女仍没来,那个男生依然站在那儿,软软的江南话,黄梅戏一样柔腻,如清风一样飘到耳边。
从苏乙的嘴里,左北北知道,那个男生叫江盼,一个很水润的名字。
在江盼的语音中,左北北感到一种亲切,一种温馨,仿佛看到了太湖的湖水、采莲的女孩,还有外婆拉着自己,走在江边的沙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左北北心就会潮潮的,湿漉漉的,想念起童年,和童年的江南,还有白发苍苍的外婆。
但是,江盼的招呼,打断了她的回忆。他仍然是一脸阳光,微风微微搅乱了他的黑发,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他用软软的江南腔问她:“来取红纱巾吗?在这儿呢。”
苏乙听了,侧过头,用诧异的眼色看着她问:“左北北,你也买这儿的东西吗?”然后,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怎么,也贪便宜啊?”
左北北飞红了脸,拍了苏乙一巴掌道:“才不是呢。”
江盼仍傻傻地望着她们,不知她们在嘀咕一些什么,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左北北在江盼的眼光中,慌忙摇摇头道:“没拿钱。”她不想说不买,怕伤了江盼的心;又不能买,否则,以苏乙那牙尖嘴快,不一会儿就会传遍校园,大家都会知道,左北北也买便宜东西,真丢份。
“你戴上吧,一定很好看。”江盼仍然不死心地劝说。
苏乙笑了道:“想在左北北身上发洋财,你想错了。”说得左北北笑了,江盼也笑了,笑声如花朵在空中盛开。笑罢,左北北仍摇着头,表示不买。
“没拿钱,我送你,有钱了再给我。”江盼满眼期待地说。
左北北仍不:不拿钱,白拿纱巾,那不是无赖吗?左北北做不出。左北北拉着苏乙的手,准备撤退。
“好吧,我给你放这儿。”江盼一边说,一边把纱巾重新挂好。
走得很远了,苏乙回过头,皱一下翘鼻子道:“这小男生,做生意一根筋。”说得左北北笑了,回过头望去,那纱巾在风中飘扬着,如一团灼灼的火,将空气都染红了一片。
3
左北北再也不敢靠近小店了,不敢去那儿走走了,尽管,她很想听到那柔柔糯糯的话语,如江南梅子雨一般,能淋湿人遥远的思念,还有记忆,但她不能,怕江盼问她买红纱巾的事情。
甚至,她特别期望那方红纱巾能被人买去,这样,她就不会再担心了。可是,看样子,没几人注意到那方红纱巾。所以,红纱巾仍如一面旗帜在那儿挂着,燃烧着。
左北北想想,一笑,下午找到苏乙。
左北北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纱巾,是她爸爸才在上海买回来的,随着风一飘一飘的,衬托着左北北的脸儿,让左北北显得更加阳光明媚,看得苏乙眼光一闪一闪的,很是羡慕地道:“左北北,你都快成公主了。”
“为什么?”左北北微笑着,故意偏着头问。
“那纱巾好美哎。”苏乙摸着她纱巾的一角道。
“你买一条一系,不也一样吗!”左北北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积极鼓动,下足血本拍马,说苏乙如果买一条一系,在风中走着一飘一飘的,是绝对的美女,不,绝对是她们学校的校花。苏乙听了,满脸阳光,腮边旋起酒窝,迅即准备去买,但又皱了眉思索道,“去哪儿买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左北北眉飞色舞地启发道,可惜,苏乙启而不发,一副茫无头绪的样子,左右看着。左北北无法,只有直点目的地道,“就在校门外的店里啊,那儿有一块纱巾。”
苏乙恍然大悟,但马上又发愁,掰着手指道:“你不是说,便宜没好货吗。”
左北北摇摇头,左右望望,伸了手指点一下她的脑门儿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价钱便宜啊。”说得苏乙高高兴兴跑出去了。
左北北长吁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那条红纱巾终于有人买了。谁知,不一会儿,苏乙跑回来,两手空空,噘着嘴,一脸很不高兴的表情。
“怎么不买?”左北北忙问道。
“只有一块红纱巾,那小子说,那块纱巾已被别人买下了。”苏乙沮丧地说。
左北北紧张的心又放松了,红纱巾被买掉了,她再也不用绕道了,可以去那儿听那鸟语花香的江南音了。
4
可是,当左北北兴冲冲地经过店门时发现,那块红纱巾并没卖出去,仍挂在那儿,灼得人眼睛痛。
江盼仍在那儿忙着,和一群小男生小女生讨价还价,仍是软糯的江南音。见了她,他的眼睛亮了,忙扬起手,笑着给她打招呼。苏乙见了,急忙提醒道:“那小子在向你招手呢,不知想说什么。”
左北北低下头,加快脚步,趁着放学人多,急忙朝前走着。
“左北北,江盼在给你打招呼呢。”苏乙跟在旁边,再次缺心少肺地提醒着。
“快走!”左北北说,做贼一样往外溜,随着人流走远了,悄悄回过头,看不见江盼了,拍拍胸脯,吁了一口气,回头不解地问苏乙道,“你不是说纱巾买出去了吗?怎么还在那儿啊?”
“是啊,江盼就那么说的。”苏乙很委屈的样子,再次噘着嘴。
这就怪了,纱巾已经买出去了,为什么见了自己,江盼还是又招手,又微笑,究竟为什么?
“他纱巾买了,怎么还那样啊?”左北北忍不住问苏乙。
苏乙一脚过去,把一个石子踢得飞到路边,顺着斜坡滚着,笑着回答道:“一定将你当上了知音,都会说江南话啊。”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在初夏的风中,走出一路的青葱快乐。
5
那方红红的红纱巾,从此成了左北北一块心病,挥之不去。
左北北进出校门,都跟着人群,偷偷地溜进溜出,一声不吭,如一匹小白鼠一样。用苏乙的话说,搞得简直如地下工作进城似的,神神秘秘。
左北北依然在内心祈求,那块红纱巾快点消失,被人买走。
可江盼的那条红纱巾,一直在那儿挂着,在风中飘舞着,所以,左北北就只有绕开铺子走,远远的,悄悄张望着,看江盼和别人讨价还价,听着那亲切的江南腔,和别人艰难地交谈着,随风飞扬。
那天,左北北看到一个女孩去了铺子,指着红纱巾询问着,显然是准备买。左北北心里一松,有一种舒畅的感觉,但迅即,她的心又紧了,隐隐约约,她看到江盼摇着头,拒绝了对方。
不一会儿,那女孩走过来,一脸的不高兴。左北北忙搭话:“怎么?那条红纱巾没买成?”
女孩望她一眼,道:“说有人买了。买了,却不拿走,挂在那儿,有病啊。”
左北北看着女孩气愤愤地走了,想想,也感觉奇怪:这是谁啊,买了纱巾不拿走,让别人眼馋,还捎带着让自己做贼一样,来去都偷偷摸摸的。
有病!左北北也嘀咕一句,学着女孩的样子,骂那个买纱巾的人。
6
再一次经过那个铺子时,左北北仍象过去一样,悄悄地准备溜,苏乙在一边提醒:“别那样了,那家伙没在那儿。”
左北北抬起头望去,铺子前,果然没了江盼的影子,仍立着原来的那个妇女,在微笑着,对买东西的学生打招呼,找着货物。红纱巾在她旁边挂着,一飞一飞的。左北北心里有一种失落感,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听苏乙打听来的消息,江盼是那个妇女的姨外甥,休病假,跟着妈妈到北方姨家散心,他姨有事,所以,替他姨看管铺子,照管一段时间;现在他回去了。
左北北没说话,抬起头向南望去,南方的天空好大好大啊,大得让左北北的想像都走不到边儿,都难以达到尽头。
以后,她再也不用绕道走了。可是,她却没有了去那铺子的兴趣。
只有那方红纱巾,一直在那儿飘摆,飘摆到她初三毕业,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学校时,仍无人问津,在那儿飘舞着。
她准备离开母校时,最后望了一眼铺子。
江盼的姨仍站在那儿,笑着招呼过往的人,红纱巾仍红着,一如第一次江盼出现时那样,如一团火苗。她实在禁不住好奇,走过去问道:“阿姨,这条纱巾怎么一直挂在这儿,没卖出去啊?”
“江盼走时说过,这纱巾有人买了,过几天拿钱来取。”说着,对方指指纱巾一角。左北北望去,纱巾一角挂着一个纸片,上写:此纱巾已被预买,不再出售。字写的很工整,如一个个清秀的花骨朵。江盼的姨说,这是江盼写的,走时贴上去的。
“他说,那是一个会说江南话的女孩,让我到时卖给她。”后面,阿姨还说了些什么话,左北北没有听清,她只感到眼睛潮潮的,湿润润的。
她拿出钱,说出几句软软糯糯的江南话,拿到了那条价格低廉的红纱巾。她感到,那条红纱巾一点也不便宜,相反,很珍贵很珍贵。它是一个少年的诚信,还有洁白的心。
她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南方,泪,悄悄滑下脸颊,凉凉的。
(余显斌,男,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余显斌,《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九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文章,《父亲和老黄》等六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等一百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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