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1

养一池荷，养一池生机，一池美丽，也养了一池翠色。这翠色当然是荷叶。

荷叶出水，无论大小，无论张开的和未张开的，都绿得青葱，绿得逼眼，绿得清心明目。而且，那绿无一丝不洁，无一丝驳杂，无论贴水而生，无论亭亭玉立，都显得圆满，优美，将一种潇洒自如，一种飘逸，自由显示，如水流山涧，箫吹月下，毫无凝滞。

植物如人，美好草木更如高士，如哲人。

荷更如此。

荷叶，更是将隐士诗人的品行表现得淋漓尽致。它们自然而然地生长，翠绿着：雨丝落下，地气回暖，荷钱生出；熏风吹来，暖意如酒，荷梗长长；蛙声一片，呱呱响起，荷叶扩展，扩展成一片无边的云，一片波动的绸缎，映着水，衬着夏，也盛着鸟鸣虫叫。

下雨的时候，荷叶如玉盘一般，承接着白亮的雨。当它承接不住时，知道放弃，轻轻一侧，一窝儿晶莹的水全部泻了，如水银流淌，毫不可惜。然后，它又挺起叶子，面对着雨点，面对蝉鸣。当然，支撑得住时，它也不拒绝雨露，将它们化为一粒粒珍珠，将自己的绿透过珍珠，化为一片美好，一片翡翠的色泽。

荷叶知道取舍，因此潇洒适意。

人如果是荷叶，面对金钱，面对权位，面对物欲，能有取舍，知道什么是该得的，什么是不该得的，知道满足，知道放弃，也一定会潇洒人世，笑对红尘。可惜，人很难做到。

2

一池荷，最美的当然是荷花，尤其白荷，那一瓣瓣花如素衣，如白雪，白得纯洁，白得干净。早晨起来，一夜雨露过后，每一片荷瓣上都滚动着一颗露珠。那露珠圆润，清亮，一尘不染。一夜雨露之后，荷花显得更加水嫩，更加干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同样养一方植物：柳喜温，菊喜寒，梅喜欢开在雪中。至于荷，则喜水。

我的书房在楼下，对着外面的阳台，房子不大，算是斗室。房内粉墙洁净，洁白无瑕。唯有一张书桌，几把椅子，一个书柜罢了。门上挂着一张竹帘，阳台上放着一口大缸，里面栽了几截藕。到了三四月间，水面钻出荷钱，真的如铜币一样大小。荷钱长大，铺开，碧玉盘一样。阳台上当然没有露水，可是，早晨起来，荷叶上竟然也出现一粒粒露珠，碎钻一样，在晨光中闪闪烁烁的。

然后，叶子长高，荷花冒出。

荷花盛开，灼灼其华，风韵自具，风神无限。

有时，面对着一朵荷花时间长了，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朵荷花，在微风中摇曳着，摇曳出一种风致，一缕清香，一帧风景。

人的心如果能入一朵荷花，面对俗世的侵扰，面对名利的玷污，始终如一，不收侵染，不受玷污，那么，一定会很典雅、洁净、高尚的。那样的话，无论走在市井深处，或者名利滚滚中，都能一身轻松，满心轻盈，没有得失的重压，没有焦虑和坐卧不宁，就如一朵荷花处于清风中，映在明月里，生活出一种人生的大境界，一种人生的自然。

自然最好，最能有益身心。

伴着一朵荷花心，面对无限世情，风起，随意摇曳；雨来，露珠零落。有蜻蜓磨着翅膀飞来，停在骨朵上，也是一首清新的绝句。

这才是最美的活法。

3

至于莲藕，虽然生长在淤泥里，却宋史那么白，白如玉，如冰雪。即使初生的嫩荷，也是如此，玉色不改，几近透明。家乡是水乡，那儿水田处处，水色如镜，在天光下泛着白光，倒映着村子、大山、树木和天空的影子。种荷，在这儿处处皆是，门前屋后，远处陂塘，河畔山脚，甚至湖里都是。读书放学后，我们经常跑到湖边，一群孩子撑着放在湖边的如月的小木船，在荷叶田田中，一路撑到湖中间，然后提着一根青青的荷梗，慢慢地提着，就提出一截嫩藕，用水洗了，净净白白的，咬上一口，慢慢嚼着，满嘴清鲜鲜嫩生生的味道。有时，拿着洗过的嫩藕，洁净得简直如婴儿，刚刚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一般。

人的灵魂如能如藕，净如冰雪，白如玉雕，几近透明，这个人大概能称得上玉壶冰心吧。

我的邻居有一池荷，远远看去，一片清凉的绿色，沁润得那片空气都仿佛是绿色的是清凉的。暑假里，我回到山里的老家，清晨一早起来，沿着公路慢慢地走着，清风带着露珠的清凉气息，吹拂在人的脸上和身上，就如儿歌在轻轻拂拭着。有时，我会随意地走到邻家的门前，站在那片荷塘前面，面对着那片绿云。荷塘不大，两铺席子的样子，荷叶密密层层的高低错落着，俯仰生姿，在晨曦中招展着，仿佛将晨曦都染绿了。荷花在荷叶间闪闪烁烁的，有开的，有半开的，还有的是花骨朵，无论哪一种，都白得如珍珠，清心亮目。

人在塘前，心也化成一朵荷。

邻居说，这原来是一个猪圈，不喂猪了，就在猪粪上填了土，用剖开的竹子引来一股山泉水，植上藕，就成了一个荷塘。那水，来自屋后的泉眼，泉水筷子粗，汩汩有声，流入一口井里，满了流溢出来，引入池塘中。

我听了，响起少年时提起的白嫩的藕枪。

那么白的荷花，那么绿的叶儿，那么白净的藕，竟然生于一池猪粪中。原来，有一颗洁净的心，无论环境多么肮脏，也无法玷污一个高尚的灵魂。

荷花如是，人亦如是。

4

荷花落尽，莲房青嫩，一粒粒莲子已经隐然可见，粒粒碧翠了。六朝民歌多青嫩有味如莲子，其中一首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莲子不可能清亮如水，如水的是感情。其实，莲子的青嫩，是可以比喻细腻的感情的。

撑着一只小船，采摘莲蓬，趁着无人看见，悄悄地扔给心上人，看着对方剥着青嫩的莲子，放在嘴里吃着。此时心里的感受，一定带着莲子的清香，莲子的清清水气。生吃莲子，满嘴清香，满嘴水嫩，口感实在是可意会不可言传。莲子煮粥，薄薄的米粥，乳白的汤汁，一粒粒莲子，丝丝的清香，然后用白瓷碗盛着，白瓷勺舀着，吃着，生活那一刻就如这莲子粥，带着一种清淡，一种洁净，一种无穷的回味。人说，淡味是至味，说得大概就是莲子粥吧。久吃此粥，心清，心静，还是次要。最为主要的还是养生，能让人眼光清澈，在水一方，脉脉无语，情谊万千；能使人脚步轻快，走遍千山，行遍江湖。至于口气清新，草木气味氤氲，则是额外的收获。

更有韵致的人制造的荷花茶，不可不提。

我有好友，一椽瓦屋，住在深山深处，四周茶香浮荡，是典型的茶村。其门前一片荷塘，到了荷花开后的晚上，将小包的茶叶放在荷蕊间。荷花白天开放，晚上收拢，于是将茶叶包放在其间，一夜荷香沁润，一夜草木润染。第二天花开拿出，泡上一盏，绿色茶汤，袅袅茶香，竟然带着荷花的香味。品咂一口，满嘴的清凉，满嘴的荷香，满心的清润，灵魂中甚至也带着荷香缭绕。这样的茶叶，尤其在夏日的屋后，于蝉鸣嘶嘶中，坐在粗柳大树下慢慢品着，浑身燥热顿消，遍体透凉。

观花养眼，赏叶养心，品味养身。

荷如高人，是谁说的？很是不错。

（余显斌，陕西省山阳中学；电话：13689143798）

本文收入《荷韵洪湖》一书